说起李九的结局,长安城外一间破庙的乞丐王麻子一脸轻蔑的对其他乞丐说:“那个傻子,满身是伤,总说自己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管家,还说是自己的少主只是一时气愤才把他赶出来的,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去的,你们信吗?”
众乞丐摇摇头。
王麻子吐了一口痰在地上,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道:“信他才傻,他要是大户人家的管家的话,我王麻子岂不是皇亲国戚了?”
众乞丐哈哈大笑。
话说那天李雄踢开李九后便离开了李府,这次他要去找个靠谱的人来对付刘秀。
李雄找的人名为贾兴,乃昔日西市豪霸贾万之孙。当年贾万被京兆尹王尊捕杀,但贾家势力犹在,贾万之子贾良,继其父之后,再度雄霸东市。
李雄与贾兴交情并不深,只是普通的酒肉朋友,但李雄知道贾兴垂涎自己的一个姬妾很久了,以此为条件的话,贾兴没理由拒绝。
果然,结果和李雄预料的一样,当将请求和事成后的酬劳跟贾兴交代完后,贾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并露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对于那个姬妾,李雄其实也挺宠爱的,但为了出自己心中的这口恶气,这次只能忍痛割爱了,这时他不由想起李九这条好狗来,每次叫他办事,只要给块骨头就行,但可惜这条狗越老越无用。
这天,朱祐难得在药铺照看生意,一群恶少年闯入西市,逢摊收钱。朱祐不肯从,他已经交过市租,凭什么再掏“保护费”!
恶少们碰上这么位不长眼的,似乎备感新鲜,一把掀了朱祐的摊位,围攻起朱祜来,朱祜虽然武艺不凡,但大半武艺都靠武器才能施展,如今武器不在身边,顿时有一种有力不知怎么使的感觉。
最终朱祐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被那些人一顿胖揍,直打得鲜血长流,不能动弹。朱祐大声呼救,但监管市场的市长、市丞等官员,皆抱臂作壁上观,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商户们,更加不敢出头相劝。
当刘秀闻讯,急忙赶到东市的时候,那些恶少已经离去,药铺里只有朱祜一人躺在地上。
刘秀连忙叫来马车,将朱祐运去给郎中诊治。所幸朱祐身体强壮,又护住了要害,所以并无大碍,刘秀这才放下心来来,当他转身欲走的时候,却被朱祐一把拉住,道:“我知道你要去哪里。但千万别冲动。”
刘秀笑道:“你且安心养伤,我知道该怎么做。”说完,拍拍腰间长剑,“有些东西不宜乱露,譬如大腿。有些东西当露必露,譬如锋芒。”
对于长安各路大小豪强,刘秀其实并不陌生。他早已知道,此前殴打朱祐众恶少的领头者名为贾兴。
刘秀携剑重返西市,迎面撞见贾兴,一剑搠翻,并一下连戳几剑,贾兴身体顿时被鲜血染红。众恶少大惊,嗷嗷怪叫,齐来围斗刘秀。刘秀在老家舂陵之时,跟着长兄刘縯的宾客们学的武艺并没百学,此刻虽遭众恶少围攻,但有利剑在手,却也丝毫不惧,从容砍倒数人,夺路而去,众恶少在后狂追不舍。
刘秀逃到陈崇府中,众恶少追至门前,知道是司隶校尉府,虽然不敢硬闯,却也狂妄地不肯即去,在门前大声叫嚣,定要府内交出人来。
陈崇闻刘秀逃难而来,急忙出见,劈头便问,死人了没?
刘秀道:“尚且不知,不过我并没有伤他要害,应该死不了。”陈崇急命奴仆出门打探,不久奴仆回报,未死,重伤。
陈崇点点头,道:“没死人便好,伤者何人?刘秀说了贾兴来历,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陈崇身为长辈,呵护小辈乃是分内之责,于是安慰刘秀道:“此事并无大碍,你可放心。如果经由官府解决,反而棘手,西市斗殴,属京兆尹管辖,我却不便出面。况且,如今众恶少皆知你投我而来,我如执意出面,恐也难逃徇私之嫌。最好是不用惊动官府,两家私下和解,来歙在长安交游甚广,不如找他前来相商。”
刘秀点头称是。
陈崇密令人找来来歙,来歙问清事情原委,沉吟道:“为今之计,欲息事宁人,非得请出一人不可。”
且说来歙来而复去,大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停在了陈崇府前。来歙下车,迎下一位瘦小老者。老者衣衫粗陋,神态安详,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好脾气的乡愿,而非有强力者。
时已入夜,众恶少非但未曾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人手一个火把,将陈崇府前堵得水泄不通。路人们见到这般阵势,知道要出大事,哪里还敢围拢来,远远绕道而行,然后等着明天听新闻。
众恶少见到老者,尽皆悚然变色,闭嘴屏息,自动让开一条道来。老者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反应,一瘸一拐地缓步穿越人群,边走边满脸堆笑,对众恶少频频点头,“辛苦,辛苦。”
老者入得府来,陈崇快步前迎,拱手而笑,道:“有劳原公大驾,岂敢岂敢。”
陈崇所谓原公者,姓原名涉,字巨先,是长安游侠界的魁首人物。
公元前200年,大雍江山初定,谋士娄敬向高祖刘邦献策,云:“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实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
娄敬此策,影响极其深远。继刘邦迁移六国贵族和功臣之后十余万口于长安长陵,刘邦的继任者们延续了这一政策,持续往长安周边陵县移民。
惠帝七年,徙关东倡优乐人五千户于安陵;景帝五年,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武帝元朔二年,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太始元年,再徙郡国吏民豪杰于茂陵;宣帝本始元年,募郡国吏民訾百万以上徙平陵,元康元年,再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訾百万者于杜陵。
可以说,长安是一座移民城市。而从历代的移民对象来看,大都非贵即富,非富即豪,非豪即刁,均非什么善茬。移民城市自有其独特的活力和魅力,但这样一批又一批强悍和有势力的移民涌入,带来的却是众多负面的社会问题。
《雍书地理志》评论移民对长安的影响道,“是故五方错杂,风俗不纯,其世家则好礼文,富人则商贾为利,豪桀则游侠**……”
正因为此,长安虽然是天子脚下,治安却并不容乐观。《三辅黄图》云:“故汉之京辅,号为难理。”
长安城内的情形,据《雍书游侠传》记载:“长安炽盛,街闾各有豪侠。”也就是说,长安城内也按街巷、里弄、市场等划分为不同的地盘,每块地盘都由某位豪侠(类似帮派老大)控制。这些人的行为,则是“通邪结党,挟养奸轨,上干王法,下乱吏治,并兼役使,浸渔小民,为百姓豺狼。”
首都,本应为首善之都。然而,长安作为大雍和新朝的首都,因为这些豪侠的存在,上演了无数罪恶和侮辱。
且说原涉进入刘府不久后,便跟刘秀一起出府,众恶少目瞪口呆,不敢动刘秀分毫。原涉回头抛下一句:命贾良来见我。说完上车扬长而去。
原涉牵着刘秀在众恶少面前走上这么一遭,比说什么话都强。众恶少没辙,知道原涉保定了刘秀,只得怏怏散去,回去报知贾良。
车上,刘秀好奇地打量着原涉。他没想到,天下大侠,长安地下霸主,居然这般貌不惊人。原涉也正看着刘秀,问道:“你是刘伯升之弟?”
刘秀点点头。
原涉道,“刘伯升,我知之也,异日必成大器。南阳有英气,故多出豪杰。”
说起来,原涉也算是半个南阳人,他的少年时代便是在南阳度过。
原涉的父亲,汉哀帝时曾经做过南阳太守,死在任上。当时大郡太守级别的官员过世,赋敛送葬皆千万以上,作为其遗孀和子女日后的生活费用。原涉父亲死的时候,原涉让还南阳赙送,分文不取,在父亲的坟冢前结庐而居,守丧三年。原涉从此扬名京师,天下衣冠之士,莫不延颈愿交。可以说,原涉,就是从南阳开始发迹的。
原涉又问刘秀年纪,刘秀答道:“刚到弱冠之龄。”
原涉道:“杀人,第一次?”
刘秀摇摇头道:“十四岁那年,有贼匪在乡里横行,我曾随兄长杀敌,保卫乡梓。”
原涉大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呀,想当年,我和你一般年纪,受大司徒史丹举荐,出任谷口县令。谷口奸猾横行号为难治。我到任之后,日杀百人,血流十里。不出五日,一境太平,那日子真是怀念呀。”
在谈到杀人之时,原涉语气中的那份冷漠和淡然,让刘秀陡起一阵寒意。他想起长兄刘縯对原涉的评价,“外温仁谦逊,而内隐好杀。睚眦于尘中,触死者甚多。”今日亲见其人,果然。
说话间,便到了原涉家。原涉之家,在陋巷之中,家徒四壁,破败不堪。刘秀一见之下,不由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