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述或许能让人找到答案,但向混蛋倾述就别指望能有什么结果,何况是两个混蛋。简单的A、B、C里我仍找不出哪个是可行的——那天我再次远远地面对她的时候,那些选项根本就像当初英语四六级里的选择题一样对我没有任何价值。
看看表,时间已经快十点了,这通常是她起身离开的时刻,可我还是一头雾水,明快的阳光对它根本不起作用。胡思乱想通常是在暗恋的女孩儿走后才有的,我敢保证,在面对她们的时候你根本来不及胡思乱想,你有的只是慌张、空白和一头雾水。
那一天结束后,当我试着在日记本上明确走向她的那一刻的感觉时,我才发现那一头雾水里夹杂着的是马猴昨夜的话、香烟呛鼻的味道、船长隐约的叹息、模糊不堪的表情、夏侯杰在灯光下晃动着的****的上身,而最清晰的是许多赫然呈现的歌词——马猴那天夜里突然想起跟我玩那个幼稚的猜歌词游戏。
那天我走向她时摒弃了让书不经意掉在地上的机巧,摒弃了“我经常能在这里见到你啊”这类毫无新意的搭讪,摒弃了自以为是熟人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微笑(小区电梯里常能看到的那种微笑),原因是我看到一条虫——一条色彩斑斓、体态圆润、行动缓慢,混身遍布从生物学的角度看应该带有毒性的可爱的、伟大的、丘比特和摩伊拉派来的毛毛虫。所有的争论、失眠和像天气一样多变的心情都赶不上一条可爱的“巧合力毛毛虫”。
“别动。”我当时根本没用脑子提前好好考虑一番我的措辞,这个词让她一下子用被打劫了的眼神惊讶地抬头看着我。
“我能碰你的肩膀吗?”这句话又让她用“原来是个流氓”这样的眼神给我定了性。
“别……别怕。”我这个头号笨蛋,我真有点慌了,“你的肩上有条毛毛虫。”
她顿时花容失色(不怕才怪),这恰是我的得意。我用双手隔空按住她,让她冷静,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注意:第二个女友让我形成的习惯这时派上了用场),轻轻附在可爱的毛毛虫身上,小心翼翼捏离她的肩膀(我从未靠她这么近,我们之间仅仅隔着一片纸巾和一条肉呼呼的毛毛虫),然后一把丢在地上,一脚踏扁。
这位命运女神的使者、丘比特之箭的替代品被我一脚结果了性命——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这么做,这既暴露了我的残忍,又使得地上的一滩尴尬逼迫她趁早离开这里。英雄救美的急迫心情使我犯了见利忘义的主要错误,并因此诱发了一连串附属错误。
“谢谢你。”她尴尬的笑了笑,站起身。
“这里的环境不错,只是这种可恶的虫多了一点。”对不起,小毛毛虫,原谅我的落井下石。
“我倒是第一次遇到。”她的尴尬还在继续,看样子她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
“你不打算再待一会儿了么?”
“不了。天开始热了。”看样子我这句话起到了真正的催促效果。
“我也常来这里看书的,也常看到你。”我尽量让自己说的正人君子一点。
“是啊。”她开始慌张起来,任何一个感情内敛的女孩子碰到我那一连串唐突的举动想必都会如此。
我站在那里,先前的激动开始变得尴尬。我意识到,要么跟她继续搭话寻求一段愉悦的邂逅,要么赶紧溜掉待明天重新开始,决不能尴尬的站在那里看她暴露身体的缺陷,或者让她看到我正在注意她身体的缺陷。
“是毛毛虫,还是我把给你吓到了么?”这句话问得漂亮。
她笑了,开始直视我的眼睛。“我认识你。”
“认识我?”
“你们的‘熊霸天下’是很有名的。”
但愿我们的小店没给我丢脸,但我肯定她没来过我们的小店,我也很自然地问她这个问题。
“我远远地看见过,”她笑了笑说,“同学经常代劳给我买你们店里的招牌奶茶。”
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年龄的增长并不能轻易改变这个动作),以示我的谦虚,其实那招牌奶茶跟我只是买卖关系,船长才和它有父子关系。
“你在看什么书?”对初识的男女来说,与书有关的话题总是没错。
“我在准备英语考试。”
我觉得她刚刚看的是一本小说,她不想跟我谈这些?不过没关系,那种缓和下来并愿意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的微妙气氛我是可以察觉到的。
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继续谈点儿别的什么,我还有好多话题可以引申,比如我们店里的特色美食、可能存在不少交集的校园生活、某种必要的程式化开场白(能引出“理想”或“人生”)、昨天遇到的一只不听主人话的狗……我想说的是,她说什么我都感兴趣,我是那种博学而又有生活情趣的人,不是自作多情举止轻佻的谎话家。
“还要再坐下来看会儿书么?”我露出自信的微笑。
“我想我该回去了。”她开始低头收拾东西。
“我——”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个男生突然从背后拍我,“你是付西诺么?”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摸样多少有些滑稽的男生:稍嫌矮小的个头,短发,发际线呈“M”形,而且“M”的有些过分,皮肤白皙,五官大体端正,唯有一双呆滞的眼睛将整个面庞毫不负责地拖入“稍显木讷”的境地。我暂时从这双眼睛读取的内容是“你有点对不起我,我很委屈,但我不准备用武力解决。”
“你是……”
“我是周亚冰的男朋友。”对方用了肯定的音调,但缺乏外交部发言人的那种神气。
“刘小牧!”我喜出望外,传说中的小牧同学终于出现了。
“你应该认得我,”他毫无表情地回应我,“你们最近来往得很密切。”
我听到有人离开的声音——她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了,我转身朝她望了一眼,她的身体向左侧以大概十五度的幅度摆动着,一步步穿过闪动着太阳光斑的紫藤游廊。“你们最近来往得很密切”——天呐!难道她是带着这句话离开的!?我突然意识到这是那条毛毛虫对我的报复,它给我制造了一个看起来挺不错的D选项,我却恩将仇报将它送到死神手里。此刻,切断命运之线的阿特洛波斯出现了,刘小牧即为他的使者。
“找我有什么事儿么?”我变得有些沮丧,却气愤不起来。
“我想让你帮我送一封信给她。”对方的眼神令人发慌的程度比夏侯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让我送啊?”
“最近一段时间亚冰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糟糕,他经常提到你,将你……将我跟你相提并论。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言谈、花言巧语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开心起来。这封信麻烦你转交给她,只有你才能开导她,让她做一个正确的选择。”
“你肯定是误会——”我想做些解释。
“我们之间出了点问题,”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竟变得湿润,“我就想到写封信向她解释,可是光是这还不够。你能让她当着你的面看完信,然后替我说些好话吗?”
我一下轻松起来。臭小子,既然这样干嘛不早说,兜个圈子难道是非得要完成那条该死的毛毛虫委托的任务?
“这个没问题。”我接过了他手中的信。湿润的眼睛——这小子看上去也蛮招人喜欢的嘛。
他委婉地拒绝了我想对他的开导(是认为我没这个资格,还是有些腼腆?),冲我来了个日本式的鞠躬,转身离开了。
尽管是我的轮休,但我还决定去“熊霸天下”视察视察,体恤一下劳动人民。
“去,给我们打壶开水。”我一到小店,夏侯杰便很不客气地吩咐我——这与我来这里想要找的心境截然相反啊!
我将那本夹着刘小牧信的书随手放到货架上,拎起两个暖水壶去了不远处的学校水房。回来的时候,三个人家伙居然拆开了那封信正看得起劲。混蛋!你们这是违法!可等到我看完信的内容,我自己却想要犯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