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是一座雄城。
风雪的肆虐并未收敛,白帝城早已被笼罩于一片苍茫之下,奉天神路两旁有着万家商铺,颐养着帝都的百万民众,令拓跋木感到诧异的是,这场黑巫术招来的灾难,竟然未曾扰乱白帝城的平静。
戍城的将士头裹白布,笔直的挺立在风雪中,手中的刀剑比风雪更冷。
张老汉刚从自家地里回来,大雪虽然封了田,可三亩青菜埋在雪里未受影响,刨出来能换几个钱不打紧,关键是一年的辛苦不能白瞎了。
店家的小贩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路人:“白家老号馅饼,刚出锅的热乎馅饼。”
“卖零碳喽,宋大称的零碳,还是以前的宋大称,还是以前的零碳。”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汉,右手拎着一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称,左肩挑着两筐零碳,哈着热气走在路上,大声吆喝着附近的买家。
……
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场风雪似乎并未影响到白帝城。
拓跋木有了进城时候的遭遇,又在圣殿被秦雨良所伤,出城之时的拓跋木格外的小心,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张罗着摊前的包子,馋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话说白帝城地道的民间小吃不下千百种,而与之相比的蛮荒草原,除了肆虐的北风,就是漫天的黄沙,想到此,拓跋木不禁沉默起来。由于进城的马被人动了手脚,干粮也是弄丢了,拓跋木便想着买些吃的带走。
“包子怎么卖?”拓跋木盯着稚气未脱的少年,雪花夹杂在包子的蒸气中,模糊他的脸庞。
少年头都没抬头一下,显得很不耐烦的答道:“一角伽蓝铜币一个。”
哗啦,一小袋伽蓝银币撒在少年面前,“有多少包起来,剩下的钱算是赏钱。”
“对不起,包子不卖,钱,客人还是拿走吧。”少年不紧不慢的回答道,不能说是傲慢,只是有些不屑,
一角银币可以兑换十角铜币,这些钱足可以买三个包子摊,拓跋木本以为少年见到这些钱,会乐呵的赶紧招呼自己,可没想到的却是如此的冷遇。
“你放***前的这些包子都给谁吃的啊?”
“伽蓝五谷,可养万千国民,也可喂伽蓝五畜,单不入夷狄之口。”
少年的寥寥数语,对于拓跋木来说,却是字字诛心,他自己就是夷狄之人,他连伽蓝的五畜都不如,如何不气,可就算再气,也不敢发火,这次的和谈他吃尽了哑巴亏。
好在,和谈已经完成,他可以离开这座城,如果再来白帝城,他一定是追随南下的蛮荒大军而来。
可是,依靠大军真的能征服这座城市吗?
拓跋木站在凯旋门前,回头遥望了一眼白帝城,这座气势恢宏的雄城。
或许,真有那么一天,蛮荒大军兵临城下,那么他相信,伽蓝国种地的农家汉,举着刨地的锄头,也会站在最前线,就连忙碌在灶台边的少妇,也会抄起炒菜的铲子,跟在自己男人的身后,为家,为国挥出一份力。
他不敢想象,征服这座城时,蛮荒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但代价总归是要有的,那么他现在能做就是推迟那天的到来。
征服伽蓝,首要的便是瓦解民心,而支撑民心的是白帝氏族,所以,他要覆灭白帝氏族的未来,那就要消除潜力最大,最危险的王族继承者——牧野﹒白。
此次和谈的第二套方案便是,蛮荒大军退居漠北冰川,交还被占领的基辅要塞,一切回归战前状态,而伽蓝需要付出的代价,战死的白帝之仇一笔勾销,白帝长子牧野﹒白做客蛮荒。
伽蓝民众谁也不曾想过和谈,同杀死白帝的蛮荒仇人讲和谈?
可和谈进行的无比顺利,签订的合约让人有太多的不解,正因为有太多人不解,那么就肯定符合少数人的想法,少数大人物的想法。
合约是战争的暂停,只是暂停。
已被占领的伽蓝国土,是无数蛮荒国人用生命换回来的,如今的拱手相让,使得拓跋木感到很不爽,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相信牧野﹒白的代价要远高于那些失去的领地,他要颠覆的是伽蓝的未来。
那不可预测的未来,总会发生太多的意外,就像这次意外的风雪,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它终究带来不可遏制的灾难,拓跋木看到了市井中的平静,却不知道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白家老号还在卖馅饼,但却不是以前的馅饼,饼还一样,价格也一样,只是里面的肉馅小了一半,买馅饼的人也知道非常时期,都是呵呵一笑置之。
那卖零碳的宋大称可要更凄惨,风雪天气需量最大的便是零碳,可道路被封,人畜进不去山,从哪里去找烧炭的原料?
自从风雪之日起,宋大称背着一杆大称,就没有停止叫卖过,奇怪的是价格也没变,还是以前的价。
大家买了零碳才知道,宋大称的零碳烧的是他自家的桌椅板凳,就连他跟老伴早年置办的棺材也给烧成了零碳,他是要把家给拆了,也要给这座自己生活半辈子的城,烧出最后一块零碳。
像宋大称这样的人有很多,这些人在帝都生活久了,不由的爱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如今白帝城遭了难,这些人,这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谁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乱下去。
盐涨价了,可没两天,又落了下来,因为市民知道越买价越贵,好在前年腌的咸菜正好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炒菜不放盐,丢几块咸菜块儿进去,味道不曾想的更加可口,早知道这样好,就该多腌制些咸菜了。
帝都的百姓瞅着风雪,围在一起闲嗑着家常,日子是过出来的,活着也就是一口饭的事,怎么不是一个活啊!
王宫圣殿前,枯死的圣白树下,雪花还在飞舞,牧野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回想着蛮荒和谈的细节,越发的感觉清冷的凄凉。
蛮荒国动用了黑巫术,这件事不容小觑,还有基辅要塞被破,肯定是细作之祸,而且那个奸细一定有着很深的背景,甚至就在今天的圣殿之上,这才让牧野如坐针毡。
他不怕正面的较量,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伽蓝内部的祸患不除,国家将会永无宁日,可他又该如何去做?
“父王,要儿子如何去做,才能扛起伽蓝这片天?”
没有人来回答他,苍天之上是扎眼的蓝,悠然的白云投射在大地的白雪之上,那样的安祥,自嘲的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何时起,他总是喜欢自嘲的笑,笑他自己。
“哥。”不知何时,风殇早已站在了牧野的身后,也难怪,自己修行大道不通,同修行天赋极高的弟弟比起来,自然难以察觉他的到来。
“王位由你坐,我去蛮荒做人质。”风殇盯着牧野一本正经的说道,这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有些不习惯,要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可是很少这样认真过。
但今天风殇认真了起来,突然给人一种只能点头答应的霸道之感,牧野同样是被他生硬干脆的话给唬住了,可也只是一个恍惚,便是笑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要知道,他仅仅十二岁,个头也是比自己矮了一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风殇踱步至身前,很是认真的盯着牧野,也是自己的哥哥。“七年前,我就发誓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躲在你身后,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让你死在我前面。”
原来这个众人眼中的拼命二郎,竟是怕哥哥去送死,也难怪,和谈说的王子作客蛮荒,实则就是人家砧板上的人质,生死只在敌人的一念之间,
如果七年前的刺客事件再重演一遍,牧野照样会义无返顾的站在风殇前,没有为什么,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那么,如今有了危险,他还是照样会站在他的前面,同样没有为什么。
有些事,根本没有为什么,只是习惯。
“我不会死。”牧野同样很认真的说道,他说的很认真,盯着风殇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可风殇不信,不是不信哥哥的话,而是不信他不会死。
一道娇小的倩影立在不远处,她漂亮的眼睛里,倒影着狠狠相拥在一起的兄弟二人,两行热泪从这个玩世不恭的二王子眼中滚落而下,带着暖暖的温度,还有苦涩的咸。
七年前,一个少年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站在某个人身后,再也不要懦弱的流眼泪。
千羽抬起头看着天,是不想让自己的泪滚落,却发现天也在看她,“原来你一直在看着我们,可为什么还要让人难过?”
少女喃喃的自问苍天,却没有要来回答,只有呼啸的风雪,只有一望无际的苍茫。
可她知道,风雪再大也挡不住倔强的少年。
“做哥哥的,将来要照顾好弟弟。”
“你要辅佐好你哥,伽蓝万民放在他肩头,他会很累。”
“伽蓝的天,终要你兄弟二人来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