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汝阳公主为何要越过谢郡主与闵琬,把密卷传于宋媗。是缘法使然,或是看中宋媗过耳不忘的本领,已然不得而知。只知逝者已逝,闵家失了靠山,加之闵铖素来与大太监王振不睦,闵氏行商逐渐艰难,不复当年之盛。偏生正统七年十月,张太皇太后也撒手西去,彼时三杨中杨荣早已辞世,而杨士奇、杨溥也年老无力。王振再无可惧,愈发肆无忌惮,公然勾结党羽,把持朝政,大权独揽。他垂涎帑银皇商这块肥肉已久,哪里还容得下闵氏一族,于是指使户部的亲信胡乱寻了闵家错处,夺其皇商权柄,闵铖闻讯气极,大病一场,居然忿忿而终。闵氏一族从此势颓,如大厦倾覆。
宋凭心里恨极自己挖空心思挣得的大好前程顷刻被闵铖断送。他自负有鸿鹄之志,自然不甘被闵家连累,私下里四处托人牵线,满心期盼能在王振跟前说上话。这一日,终于得偿所愿,被允准至王振在宫外的宅院拜访。他战战兢兢,每每开口之前总要来回琢磨再三,唯恐说错了哪句话开罪王振。王振得了他不少金银地契,倒是心情甚好,格外和颜悦色,不但赠了座,还吩咐小太监茶果招待,似乎并没把宋凭当成闵家同党。宋凭这才暗地松一口气,斜扦儿着坐下,谄媚尽现道:“闵氏一族倚仗汝阳公主之威,跋扈多年。小侄无能,看在眼中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督主您以雷霆万钧之势,为民除害,当真让小侄我万分景仰。”说罢起身拱手,一揖到地。
王振面露得意之色,任由宋凭拜在那里也不理会,沉了半晌才慢悠悠道:“诶,话儿不是这么说。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的,这皇上指东咱们就不敢打西。闵家太不识抬举,触怒了皇上天颜,自然是要遭祸的。”说着让小太监扶宋凭起身,依旧让其坐好。
宋凭谢了恩,又赔笑道:“督主您贵为帝师,皇上有何英明决断,也是您老人家教导有方。若不然以那小皇帝的少不更事,怎地也不能有如此杀伐决断。”
宋凭早打听到小皇帝性子软弱不堪,对这位从小服侍自己笔墨的大太监言听计从,几乎要把江山社稷拱手奉上。而王振入宫前略通经书,志在科举,只盼自己能成一代鸿儒名相。可惜老天没给他那份才华,他应试多年,也未中举。不过峰回路转,他现在虽然成了宦官,但却有实权在握,不比多些什么的男人要差。他好容易扬眉吐气,恨不得旁人个个要夸赞自己的学问,便常常以帝师自居。宋凭自然要投其所好。
果然语出便觑见王振面有喜色,宋凭赶紧道:“现下太皇太后薨逝,三杨已去其一,另外二人也年老势颓。督主您统领东厂,手握重权,正是您老施展雄才大略的好机会啊!只是……”他作势欲言又止,环顾四周。王振会意,屏退侍从,忙问:“只是什么?”
宋凭见王振追问,有了底气,诡秘一笑,道:“还缺一样宝物相助。”
王振来了兴致,问:“哦,是何宝物?”
宋凭探出上身,压低声音道:“督主可知这世上存有一本《无妄香典》的残卷,内有奇香制法七项又半?”
王振微一思忖道:“倒是听说太祖在时,有那么一本残卷在郭惠妃手中,那时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无人不觊觎。”
宋凭道:“正是那书。听说无妄香饵制法尽在其中。若日后督主审案时能焚烧此香,想必再严实的鸭子嘴也要尽吐真言,无可隐瞒。督主若能得此宝,真真为如虎添翼,定当建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指日可待矣!”
王振笑道:“只是江湖传言,怕是不足为信。”
宋凭见他嘴角斜挑,不住摇头晃脑低头喝茶,知道他全当自己胡吹不以为意,忙道:“督主可知那汝阳公主便是郭惠妃的幼女,此卷传女不传男,如今已然传到小女手中。”
王振早知宋凭与闵氏生有一女,年方七岁,心想这宋凭必定是用大话哄骗,故意阴阳怪气道:“那么你家女儿年方几何啊?”
听话听音,宋凭听出王振不信自己,并不着急,微微一笑道:“小女年方七岁。”
王振道:“汝阳公主将手里的宝贝不传女儿,不传孙女,怎么就传到一个七岁的外曾孙女手里呢。”
宋凭早料到王振会有此问,回道:“督主有所不知,小侄之女虽然年幼,可天生有过耳不忘的本事。汝阳公主也许就是看上这一层才要将宝贝传给小女的。”
王振看他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扯谎,心中略有松动,道:“这么说你所言非虚喽。”
宋凭道:“督主面前,小侄不敢欺瞒。”
王振轻瞥一眼,讥道:“你是不敢。”他停了停,忽然语带凌厉质问道:“大胆鼠辈,你既知今日要来见我,为何不将宝书一并奉上,可见是存心戏弄于我!”
宋凭听王振骤然语气不豫,直吓得背心冷汗直流,慌忙跪倒,“小侄不敢!小侄长了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戏弄督主您老人家!不是小侄存心,只是那宝贝怕是一时半刻交不到督主手上。汝阳公主咽气前,将小女独个唤到床边整整三日,将卷中所书全部念给小女让其记在心里,之后便将书卷尽数焚毁。”言罢便趴伏在地,不敢抬头。
王振最喜欢看旁人惧怕自己的模样,如今见宋凭惶恐如鼠,心里不禁一阵窃喜。但他不愿露怯,面上神情不变,照旧阴阳怪气道:“既已烧毁,你打算如何献我。”
宋凭小心翼翼道:“小侄既已投入督主门下,必定尽心侍奉您老左右,愿效犬马之劳。小侄这就回去,叫小女将《无妄香典》背诵出来,誊抄一卷,亲手奉至您府上。”
王振点点头,心下十分满意,换了笑脸道:“咱家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你献了宝贝,就算是立了大功,咱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日后封官进爵,荣华富贵都少不了你的。”
宋凭喏喏应是,不住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