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怪叫,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我闭上眼睛,不看自己已经长大了的身体。如果当时徐来没有找到我,假如,当时我就在这里变成虫兽之食,是不是反而会更好一点?是我害了徐来……可是又是谁害了我?我原来以为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就是这一片松树林,现在才发现,这里的恐怖都是自己给的,而有些地方的恐怖,却是你逃也逃不掉的。
假如一切都回到当时该有多好,徐来找到了我,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怎么也走不出去,也没有人能找到我们。我们就只有两个人一起生活,与这世间纷纷扰扰全部划清界限……
我哭着笑着,毕竟走过太多的路,身体早就累了,靠在树上坐了一会儿,恍恍惚惚也就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觉得有人拿脚在踢我,并且一边踢一边喂喂喂的叫着。
我勉力睁开了眼睛,也不知是醒了没醒,竟然真的看见了徐来。我一下子喜极而泣,先是掩面哭了一会儿,又突然跳起身来整个扑到他身上,牢牢的,紧紧的抱住他。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我哭着哭着又笑起来,这一哭一笑,终于把苦痛拦截,我仍是爱着的,并且,又可以好好的爱了。
然后,我的后脑勺一痛,意识又涣散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徐府,母亲也在我的床前。我的头痛欲裂,可是我拉着母亲的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徐来回来了。母亲冷淡的把手抽回去,摇了摇头。
“扇儿,当下养伤最是紧要,其他的先不要说了。”
“不,娘,徐来回来了,只有徐来回来了我才会好。”我固执的说,“你让徐来来见我,我已经看见过他了。”
“扇儿,徐来是不可能回来的。”
“不可能,如果不是徐来,我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是徐来救了我!”
“好了,扇儿。救你的人不是徐来,是许家的小姐。”父亲说。
“什……什么……徐家的小姐……徐家还有别的小姐?”我大吃一惊,但是却也是肯信的。徐府发生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你倒听哪里去了!是城西许家的许三小姐!”父亲差点被我气的跳脚。
我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父亲支开了其他人,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我两个人。他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叹了口气,沉痛的问,“扇儿,你可知道徐来是谁?”
“徐来……”
“这件事怨爹爹,爹爹当年一时风流,背着你娘在外面有了徐来。原是想纳徐来的娘做个二房的,可是你娘坚决不肯,她以死来胁迫,爹也舍不得你娘,就只好死了这条心。可是徐来毕竟是我们徐家的骨肉,我只好托了朋友将这孩子送到府里来,碍着你娘的面子,也不对外说徐来的真正身份。却没想到因此害了你们。扇儿,是爹爹对不起你,可是,爹爹的大错已经铸成,改无可改。而你还来得及。扇儿,忘了徐来吧,你们两个,是亲兄妹啊。”
果然……是这样啊。我绝望,却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扇儿,到了年关,你就该嫁人了,剩下来这半年时间,好好静静心,不要再胡思乱想了。”顿了顿,父亲又说,“也算是为了徐来。”
目送着父亲离开,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只是,那树林里的明明是个男子,就算不是徐来,也绝对不可能是许无忧!我挣扎着爬起身来,脚才着地,身子已晃了三趟。到了铜镜前一看,额上竟缠了好大一圈绷带,又小心摸向脑后痛处,指尖触着些湿湿凉凉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竟是殷红的血。我又大吃一惊,我这是被谁打了?徐府里是没人会对我下这般毒手的,那只能是在外面。大抵就是在松树林那会儿,那个人究竟是谁?并且为什么他们要说是许无忧送我回来的?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许无忧问个明白。
我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才开了门,阳光刺进眼睛,脑中便是一痛,赶紧将眼睛闭上,方才好受一些。
“四小姐,你有何吩咐?”猛然出现的大管家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幸亏我就在门边,扶住了门框才不至于摔个满地。“大管家,你怎么在这里?”我皱着眉头问。
“老爷吩咐,这些天小姐需要静养,我们多一些人留在这里,好随时听差,务必做到无微不至。房里的丫鬟,老爷已经派人去挑了。”大管家面无表情的说着。
我眯起眼睛望了望院子,果然,一出了此门便是重兵把手啊。父亲终究不肯再放我恣意妄为了。我看了看大管家,大管家对我是绝对有铁石心肠的,多说无益。于是复又关起门来,静静忍受一只利爪在心里挠来挠去挠来挠去。必须赶快做决定,等父亲再派人过来将房间也看管住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办法了。可是我舍不得,除了这里,哪里还能有徐来的气息?哪里还有这么多徐来的影子,徐来万一要入梦,他是否能寻得到我?
也罢,就让你不能再与我在梦中相见,这样,或许,你也能早一日痛下决心,回来见我……
我急急收拾了几样家当,故意将侧窗打开,估摸着还有些时间,便简短留了封信,省的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不好收拾。眼看着一切准备妥当,我便拉开床前的塌板,里边是两个黑幽幽的大抽屉,这床原本为了方便储物,是中空的,现在这抽屉里放了许多的习本,旧物,密密麻麻堆着,像是把整个床填满了似地,实际上轻轻一推,便可发现原来只有薄薄一层。在这一层伪饰后面,是一个真正黑幽幽的大洞。这是一个地道。
年幼时,有一次我和徐来追踪一只老鼠,眼见着就要得手了,这老鼠身子一缩,钻进地洞里去了。我们很不服气,就拿来铲子要将它挖出来。下人们见着了赶紧去禀报父亲,父亲又好气又好笑,将我们说了一通也就算了。他很快亲自带人将被我们挖掉的墙角补回去,并告诉我们,要想赶这老鼠,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看见了老鼠洞就将它用石灰堵死。我们于是又兴致勃勃的去堵老鼠洞。并且爬高爬低,发誓哪个角落也不肯放过。府中上上下下对我们皆是无力怨尤,谁让父亲这样宠着呢?可是风言风语总不会少。徐来比我懂事多了,他便不爱玩了。恰这个时候,有一只老鼠引着我们找到了这个洞。这个被隐藏在床底下的洞,神秘而又安全。我们一开始是偷偷摸摸的挖,算是做贼心虚吧,后来发现就算是父亲,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掌握在手里的,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这个秘密。于是我们就带着这样一种又自豪又激动还有一点点紧张的心情,沿着老鼠挖出来的那一条小道,一直挖一直挖,幸亏,这只老鼠没有将地道挖到另一户人家去。徐府的后院一出去,有良田千顷,这只老鼠,便从那里来。
我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翻身进了抽屉。这原本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可是我忘了我的脑袋上有伤,稍稍磕到一点,就疼的呲牙咧嘴,差点昏了过去。我赶忙定定神,爬到里边一侧,洞口边上,齐齐整整将那一叠掩人耳目的东西又堆将好,才沿着洞口进去了。
地下的潮湿与阴暗混成一股难闻的腐味,我一时大意,被呛了一大口,顿时想转身回到地面上去。可是回去就出不来了……想到此处,我也只好鼓起勇气奋力向前了。
只是奇怪的很,这条地道,就算是当时我们在挖的时候,也没觉得那么长啊,长的有点不通情理了……我的头越来越晕……越来越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