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怀赢点拨,晋文公捉到了盗取齐姜首级的小蜥。
晋文公大封功臣,唯独忘了介子推。子推不惟不争,反负母隐于绵山。
为了给郑国一点儿颜色看看,周襄王借兵于翟。
文公推倒了齐姜,气冲冲地来到怀赢的寝宫。怀赢见他气色不对,赔着小心问道:“主公怎么了?”
文公道:“不怎么!”
怀赢道:“妾怎么越看越觉着您的脸色不对,莫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儿?”
文公道:“朝中倒没有出什么事儿。”
怀赢道:“那您为什么生气?”
文公道:“贱人齐姜在齐之时,已经有了相好,且把寡人的珍珠衫也送给了那人。她给寡人挣了一顶绿帽子,一戴便是八年,卿说可恼不可恼?”
怀赢道:“这事您是听谁说的?”
文公道:“小蜥。”
怀赢道:“一个下人的话您也信么?”
文公道:“有珍珠衫为证。”便把头须如何去齐,如何与齐大顺往来,如何套购珍珠衫之事讲了一遍。
怀赢沉默良久道:“如君之言,二夫人确有相好。但据妾观之,二夫人不是那种轻贱之人,还望主公进一步查访才是。”
文公道:“不用访。人赃俱在,还访什么?”
说毕,登榻而卧,不久便传出了阵阵鼾声。
他一觉醒来,已交五更,忙解发而沐。内侍来报:“禀主公,大事不好,二夫人上吊自尽了。”
他没好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把她拉到荒郊随便挖个坑埋了不就得了。”
内侍转身刚刚走了两步,被他叫住:“以嫔妃之礼葬之。”
内侍应了一声“是”字,出宫去了。
翌日五鼓,守墓人战战兢兢地来报:“禀主公,二夫人的头不见了。”
文公漫不经心地问道:“是盗墓贼干的吗?”
守墓人道:“不像。”
文公道:“怎么不像?”
守墓人道:“盗墓贼应该是冲着随葬品来的,可随葬品一件不缺,唯独少了一个二夫人的人头。”
文公道:“如此说来,这就有些奇了!”
怀赢冷不丁来了一句:“小蜥呢?快遣人去看一看小蜥在不在宫中。”
文公道:“这事与小蜥何干,卿查她作甚?”
怀赢道:“有关无关,您只管替妾查一查小蜥现在何处。”
文公道:“好,寡人这就遣人去查。”
这一查,果真查出了问题,小蜥不在宫中,就连她常常穿的几件衣服也不见了。
怀赢道:“二夫人的人头,一定是小蜥割去了。”
文公道:“卿怎么知道?”
怀赢道:“二夫人入晋不及仨月,为人又一向和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会有什么仇人。若真有仇人,那便是她的随嫁宫婢了。在宫婢之中,敢于站出来揭发二夫人私情的唯小蜥一人。以奴告主,按律处死,小蜥冒杀头之险,来告发二夫人,可见仇之深矣。如今,又人不见人,衣不见衣,那人头不是被她割去,又是何人?”
文公颔首说道:“夫人所言极是。寡人这就绘影天下,捉拿小蜥。”
小蜥一来不备,二来不通晋语,未出三天,便被晋人擒获,押解进宫。
文公亲自审问小蜥。
小蜥被捉拿之时,二夫人的人头就在身上带着,如何赖得过去?
小蜥被捕之后,就没打算抵赖。没等晋文公开口,便道:“您是不是想问一问二夫人的人头是不是奴婢割的吗?”
文公道:“正是。”
小蜥道:“是奴婢割的。”
文公道:“汝与二夫人到底有多大仇恨?既已陷她于死地,又为甚要割她的人头?”
小蜥道:“主公还记得仲榆吗?”
文公道:“记得。”
小蜥道:“奴婢是想拿二夫人的人头去祭奠仲榆的。”
文公道:“汝为什么要拿二夫人的人头去祭奠仲榆?”
小蜥道:“二夫人滥杀无辜。岂止是无辜,仲榆还是她的功臣呢!若非仲榆报信,二夫人怎会知道众雄要劫主公去楚?二夫人为您着想,害怕走漏了消息,害怕走漏消息也不能随便杀人呀?况且,二夫人已经将仲榆关进幽室,她就是想走漏消息,走得了吗?”
“这……”文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许久方道:“二夫人毒杀仲榆之事咱不再说了。我来问汝,二夫人在齐之时是否真有相好?”
小蜥如实回道:“没有。”
文公道:“那珍珠衫是怎么回事?”
小蜥道:“是奴婢从二夫人房中偷出,又送给齐大顺的。”
文公道:“汝还算老实。若按所犯之罪,理应凌迟处死,念汝为朋友报仇,不惜以身试法,有古之侠义之风,死罪免去,罚汝为二夫人守墓终生,汝可愿意?”
小蜥道:“主公宽大为怀,饶奴婢不死,奴婢感激不尽。然,奴婢曾在仲榆墓前发过重誓,一定要拿二夫人之头来祭奠仲榆。主公若真的怜见奴婢,使奴婢持二夫人之头祭奠过仲榆之后,再来为二夫人守墓,奴婢便终生无憾了!”
文公面带愠色道:“汝不觉着汝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吗?”
小蜥道:“依奴婢看来,一点儿也不过分。”
文公将御案啪地一拍道:“大胆!汝若想活,这会儿就去为二夫人守墓,若是想死,定斩不饶!”
小蜥倔强地说道:“不如愿,毋如死!”
文公道:“好,寡人成全汝!”遂命武士,将小蜥推出市曹,斩首示众。
刚刚杀了小蜥,狐偃求见,一番寒暄过后,狐偃道:“臣想和您探讨一件事。”
文公道:“什么事?”
狐偃道:“吕饴甥、郤芮起兵造反,到底是什么原因?”
文公道:“寡人裁汰冗员,引起他们的恐慌。”
狐偃道:“臣以为这不是根本原因。”
文公道:“根本原因是什么?”
狐偃道:“朝廷的失误。”
文公吃了一惊道:“朝廷有什么失误?”
狐偃道:“吕、郤归降之后,朝廷对他们只是利用,没有进行安抚,特别是没有进行封赏。试想,吕、郤归降之后,朝廷如果将他们的爵位升一升,亦或是把他们的封地再扩大一些儿,他们还会生疑吗?他们还会造反吗?”
文公轻轻颔首道:“卿言甚是,寡人之过也。”
狐偃道:“臣还想和您探讨一件事。”
文公道:“请讲。”
狐偃道:“人生在世为的什么?”
文公道:“那要看他是什么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不同的需求。譬如国君,作为一国之君,他就应该设法保住社稷宗庙,尽可能地扩大疆土,尽可能地让他的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来一个流芳千古。”
狐偃道:“主公说的是明君、贤君,像惠、怀二公这样的国君,他们会吗?其实,翻开中国历史,比惠、怀二公还要糟糕的国君有的是,譬如夏桀王、殷纣王、周厉王。”
文公道:“他们当然不会。”
狐偃道:“他们会什么?”
文公道:“他们只会追求享受,为追求享受不择手段,啥坏事都干。”
狐偃道:“好,咱不说国君,咱说一说大臣,说一说草木之人,他们生在世上为的什么?”
文公道:“作为大臣,应该忠于他的国君,是武臣就应该安国,是文臣就应该安邦。当然,青史留名也是不可少的。至于草木之人,只要服从官府政令,按时交纳赋税,孝敬父母,和睦兄弟,也就够了。”
狐偃道:“古谚云:‘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谁不想身前身后留个好名声?但这不是第一位。第一位是吃饱肚子,穿暖衣服——也就是谋生。无论是大臣,还是草木之人,他们需要有一定的财富,供养自己、供养父母、供养孩子、供养其他亲人,甚而还要为孩子留点财富,且是多多益善。”
文公重重点了点头。
狐偃又道:“惠、怀二公之时,吕饴甥、郤芮掌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还要反叛惠、怀?难道为的是安邦安国吗?非也。他们是为了保命,为了谋生,为了比以前生活得更好!可主公即位之后,将他们晾在一旁,他们能不灰心?能不造反么?不瞒您说,就是换成为臣,也要谋反呢!
“好了,咱不说吕、郤,咱就说从亡诸人及国内大臣。您出亡前后十九年,国内有不少大臣,冒杀头之险,为您送款,为您通风报信;怀公出逃之后,大臣们又分作两拨儿迎驾;更有甚者,他们抛家舍子,随您出亡,这一出便是十九年,他们为了什么?为的是攀龙附凤,为的是有一个好的前程,可攀附的结果呢?龙飞腾了,龙即了君位,龙只顾着与家人团聚,自个儿享天伦之乐、国君之尊,把帮助过他的大臣,迎降他的大臣,与他同过患难的大臣,一概地抛诸脑后,即位已经半年了,只听说裁汰了某人,从没有听说赏过某人,加封过某人,臣担心吕、郤之事怕是要重演呢!”
文公起身一揖道:“听了舅父之言,犹如醍醐灌顶,寡人知错矣!寡人明朝便要大会群臣,行复国之赏。”
翌日,他真的在前殿大会群臣,将大臣们分作三等,以从亡为首功,送款者次之,迎降者又次之。三等之中,又别其劳之轻重,进行封赏。第一等从亡者,以赵衰、狐偃为最,其他如狐毛、胥臣、魏犨、先轸、颠颉、贾佗,以次而叙;第二等送款者,以栾枝、郤溱为最,其他如士会、舟之侨等,以次而叙;第三等迎降者,以栾盾、郤步扬、韩简为最,其他如梁繇靡、家仆徒、羊舌职、荀林父、先蔑、郑先都等,以次而叙。无采地者赐地,有采地者益封。另以白璧五双赐狐偃曰:“向者投璧于河,以此为报。”又念狐突屡屡为己通风报信,且又为己而死,特立庙于晋阳之马鞍山,后人改其山曰狐突山。意犹未尽,又出诏令于宫门:“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者,许其自言。”
壶叔见封赏了这么多人,唯独没有自己,心中不平,及至见了诏令,闯上金殿,气呼呼地问道:“臣自薄城相从主公,奔走四方,足踵俱裂。居则侍寝食,出则备车马,未尝须臾离左右也。今主公行从亡之赏,而不及于臣,莫非臣有罪乎?”
文公满面堆笑道:“汝向前几步,寡人为汝明之。夫导我以仁义,使我肺腑开通者,此受上赏;辅我以谋议,使我不辱诸侯者,此受次赏;冒矢石,犯锋镝,以身卫寡人者,此复受次赏,故上赏赏德,其次赏才,又其次赏功。若夫奔走之劳,匹夫之力,又在其次,三赏之后,行且汝矣。”
说得壶叔满面羞愧,欲退。文公曰:“该赏汝了。”
转脸向内侍说道:“去府库给寡人取白银五百两,绢五十匹,寡人要赏壶叔。”
赏过壶叔之后,文公传从亡之时的舆儓仆隶之辈进宫,论功行赏,多者得银五百两,少者也有二百两,受赏者无不感悦。
也有不高兴的,但不是舆儓仆隶之辈。
谁?
魏犨、颠颉二人。他们自恃有一身好武艺,见赵衰、狐偃都是文臣,以辞令为事,其赏却在己上,心中不悦,口出怨言。文公将他们召到宫中,以告壶叔之言告之,二人仍是不服。
其实,他二人不该不服,因为文公已经讲得很明白了,真正不服的应该是介子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