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用五张公羊皮,将百里奚从楚国赎回,拜为大夫。
骊姬用蜂蜜涂发,引得蜂蝶纷纷,皆集其,反求申生为她驱赶。申生不知是计,从后以袖麾之,为献公所见。
骊姬逼死申生,又打重耳、夷吾主意。晋献公一错再错,遣师往讨蒲、屈二地。
百里奚,字井伯,宛人也。年三十余,娶妻杜氏,生一子,名孟明视,奚家贫不得志,欲出游,又怕其妻子无依,踌躇不决。杜氏曰:“妾闻‘男子志在四方’,君壮年不出图仕,乃区区守妻子坐困乎?妾能自给,毋相念也。”
百里奚这才决计出游,将行之时,家中只有一只小公鸡,杜氏宰以饯行。临别,妻抱其子,牵袂而泣曰:“富贵勿相忘。”
奚一步三回头,别妻而去,游于齐,求事襄公,无人荐引。久之,穷困乞食于,时奚年四十矣。人有蹇叔者,奇其貌,曰:“子非乞人也。”叩问其姓名,留之共饮,论及天文地理、政治军事,奚对答如流。蹇叔叹曰:“以子之才,而穷困至此,岂非命乎?”遂留奚于家,结为兄弟。蹇叔长奚一岁,奚呼之为兄。
蹇叔亦家贫,如今又增一口,生活更艰。奚万般无奈,为人饲牛,混口饭吃。忽闻公子无知弑齐襄公,悬榜招贤,奚欲应召,商之蹇叔。
蹇叔曰:“先君有子在外,无知非分窃立,终必无成。”奚乃止。未几,又闻周天子之弟王子颓好牛,凡饲牛者皆获厚赏,乃辞蹇叔入周。
蹇叔戒之曰:“大丈夫不可轻易失身于人,仕而弃之,则不忠,与同患难,则不智。此行弟当慎之。待吾料理完家事,即去洛周看您。”
百里奚至周,谒见王子颓,以饲牛之术进。颓大喜,欲用为家臣。未及上任,蹇叔至,奚与之同见王子颓。归之于所,蹇叔曰:“颓志大才疏,其所任用之人,皆谗谄之人,必有觊觎非望之事,吾立见其败,不如去之。”
奚心中尽管不乐,还是听从了蹇叔的忠告,离洛周而返齐。
行至途中,闻听虞君悬榜招贤,百里奚对蹇叔说道:“弟欲去虞国,谋一差事,若何?”
蹇叔曰:“我有一友,名宫之奇,曾为虞君之师,现为大夫,弟若想去,兄自当陪弟走上一遭。”
百里奚大喜,遂与蹇叔一道入虞,宫之奇盛宴相款,并将他二人荐之虞君。虞君遂拜奚、叔为大夫,叔坚辞不就。归之驿馆,奚责问蹇叔,蹇叔回道:“吾观虞君见小而自用,亦非有为之主。弟为贫而仕,再难阻弟,异日若见访,当于宋之鸣鹿村。”
送走了蹇叔,百里奚一心事君。及虞君失国,奚周旋不舍,曰:“吾既不智矣,敢不忠乎?”
但他万没想到,忠来忠去,反成了伯姬的陪嫁之人。叹曰:“吾济世才,不遇明主,而展其大志,又临老为人媵,比于仆妾,辱莫大焉”!行至中途而逃。将去宋,道阻,乃去楚,为野人所缚,疑为奸细,执而缚之。
奚曰:“我宛人也,出游列国数十载,今归之矣。”
野人问:“汝有何能?”
奚曰:“善饲牛。”
野人释其缚,使之饲牛,牛皆肥壮。
野人大悦,献之于楚成王,成王召而问之:“饲牛有道乎?”
奚对曰:“时其食,恤其力,心与牛而为一。”
楚成王曰:“善哉,子之言,非独牛也,可饲于马。”乃使为圉人,牧马于南海。
闻听伯姬的喜车到来,秦穆公早使人红毯铺地,自都城至驿站,长达三十余里。迎亲的队伍更是庞大,仅乐手就有一千人,吹吹打打,将伯姬迎进都城,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一个是驰名疆场的老将,一个是娇滴滴的美娘,那一夜风流自不必说。
到了翌日,秦穆公查看媵人,见有百里奚之名,而无其人,怪而问之。
公子挚对曰:“百里奚,乃虞之故臣,虞亡,随虞君羁留于晋,因舟之侨相谗,以媵人之身,随新夫人入秦,不幸被他半路逃去。”
秦穆公转面向大夫公孙枝问道:“子乃晋人,必闻百里奚之名,他是何等样人?”
公孙枝者,晋献公之疏族也,力大无比,且熟读三坟五典,不为晋用,愤而投秦,拜为大夫。见秦穆公相讯,慌忙应道:“百里奚,贤人也。”
秦穆公道:“何以见得?”
公孙枝道:“晋假道伐虢,知虞君不可谏而不谏,是其智。从虞君于晋,而义不臣晋,是其忠。且此人有惊世之才,但不遇其时耳。”
秦穆公道:“如此说来,卿等快将百里奚给寡人找来,寡人要大用之。”
公孙枝道:“找他也不难,臣听说他的老家在楚国宛,其亡必于楚,何不使人往楚访之。”
秦穆公道:“善”。遂遣使入楚。
使者还报道:“百里奚在南海,为楚成王牧马。”
秦穆公欲用重金赎回百里奚,又恐楚成王知其才而不给,就故意说他是一名不值钱的奴隶,愿用五张公羊皮赎回。是时,百里奚已经年过七十,作为奴隶已无多大用处。就是有用处,楚成王也不会因为一个奴隶而驳秦穆公面子,当即答应下来。
百里奚一进秦国,秦穆公就将他放出囚笼,促膝畅谈了三天,大赞之,非要委他为相不可。百里奚力辞,荐蹇叔以代之。秦穆公立马遣使去宋之鸣鹿村,把蹇叔请来,拜为右庶长,百里奚则为左庶长,与蹇叔同来的还有其子白乙丙,亦拜为将军。
未几,百里奚之妻携子孟明视辗转来秦,与百里奚相认,秦穆公遂拜孟明视为将。
秦人西乞术,武艺超群,精通六韬,经公子挚相荐,亦拜为将军,与孟明视、白乙丙一道统率三军,专掌征伐之事,秦人谓之“三帅”。
秦,文有百里奚、蹇叔,武有孟明视、白乙丙和西乞术,同心辅佐秦穆公,国泰民安,拓地数百里,其国力与齐、楚、晋在伯仲之间。
晋真正步入大国之列,乃是灭了虞、虢之后。
灭虞、灭虢,使晋之疆土扩大了一倍,本来是可喜可贺之事,惟骊姬愁眉苦脸,吃肉无味,睡觉不香。何也?
若照骊姬本意,要遣申生伐虢,借虢之手除掉申生,谁知被里克代行,又一举成功,一时间无题目可做。乃复与优施相议,言:“里克为申生之傅,与申生乃是一党,功高位重,我无以敌之,奈何?”
优施曰:“姐姐差矣。荀息以一璧一马,灭虞、虢二国,其智在里克之上,其功亦不在里克之下,若求荀息为奚齐、卓子之傅,则可以敌里克有余呢!”
卓子者,奚齐同父异母之弟,少姬所生也。
骊姬转忧为喜道:“好计,好计!贤弟快赶上姜太公了。”
是日夜,骊姬侍寝,对晋献公格外温存。
晋献公笑曰:“是不是有事求于寡人?”
骊姬笑回道:“人都道聪明不过国君,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臣妾一撅屁股,您就知道臣妾要拉啥屎。”
晋献公哈哈大笑道:“卿陪寡人已有十几个春秋了,你那点花花肠子,别人不知,寡人还能不知道吗?快说,卿有何事有求于寡人?”
骊姬正色说道:“奚齐已经十岁了,该给他找个老师了。”
晋献公道:“这事,卿不说寡人差点忘了。卿说一说,满朝大臣孰可为奚齐师?”
骊姬道:“大夫荀息。”
晋献公道:“可。”
骊姬道:“牧一只羊是牧,牧两只羊也是牧,干脆让他连卓子也教了吧!”
晋献公又道了一声可字。
翌日午后,优施来见骊姬,骊姬满脸兴奋地说道:“老头子已允我矣,此后无虑了。”
优施道:“事情怕没有这么简单,有里克在朝,施之难矣。”
骊姬道:“依贤弟之见,如何除去里克?”
优施道:“不必除去里克。”
骊姬道:“为什么?”
骊姬道:“里克为人,外强而中多顾虑,诚以利害动之,彼必持两端,然后可收而为我用。克好饮,姐姐若能为我具羔羊之味,弟持而饮克而以言探之。其入,则夫人之福也;即不入,弟优人,亦聊与为戏,何罪焉?”
骊姬曰:“善。”乃代为优施整治羔羊美酒。
优施遣人面见里克:“大夫驱驰虞、虢间,劳苦功高。施有一杯之献,愿寻闲邀大夫片刻之欢,如何?”
里克一来心中高兴,二来因优施乃晋献公身边红人,不假思索道:“可。”
优施得报,携羔羊美酒至里克家。
克与内子孟,皆西坐为客。优施拜而奉酒,里克连饮三杯。继而敬孟,孟亦连饮三杯。
酒至半酣,优施起而舞之。舞姿之优美,乃孟平生所未见,孟大喜,遂敬优施三杯。
优施道:“承蒙大夫夫妇错爱,奴有新歌一首,愿为大夫夫妇歌之,不知当否?”
孟当先说道:“可,但不知新歌何名?”
优施对曰:“名《暇豫》,大夫得此事君,可保富贵也。”遂清了清嗓子,振喉而歌道:
暇豫之吾吾兮,
不如乌乌。
众皆集于菀兮,
尔独于枯。
菀何荣且茂兮?
枯招斧柯!
斧柯行及兮,
奈何枯何!
歌毕,里克笑问道:“何谓菀?何谓枯?”
优施对曰:“譬之于人,其母为夫人,其子将为君。本深枝茂,众鸟依托,所谓菀也。若其母已死,其子又得谤,祸害将及。本摇叶落,鸟无所栖,其为枯矣。”
言罢,拜谢而出。
里克心中怏怏,无心饮酒,旋命撤宴。起身径入书房,独步庭中,回旋良久。是夕不用晚餐,挑灯就寝,辗转床褥,不能成寝。暗自思到:“优施内外俱宠,出入宫禁,如同走大路一般,今日之歌,必非无谓而发。彼欲言未竟,俟天明当再问之。”挨至半夜,心中急不能忍,遂吩咐左右:“密唤优施到此问话。”
优施闻听里克有请,心中大喜,忙穿戴整齐,跟着来人直到里克寝所。
里克召优施坐于床间,以手扶其膝问曰:“刚才,‘菀枯’之说,吾已粗知,是不是说的曲沃呀!汝必有所闻,可与我详言,不可隐也。”
优施对曰:“久欲告知,因大夫乃曲沃之傅,故未敢直言,恐见怪耳。”
里克曰:“使我预图免祸之地,是汝爱我也,何怪之有?”
优施这才放下心来,俯首就枕畔低语曰:“君已许夫人,杀世子而立奚齐。”
里克曰:“犹可止乎?”
优施对曰:“君夫人在君心目中的地位,为大夫所知也。梁五、东关五在君心目中的地位亦为大夫所知也。夫人主乎内,梁五、关东五主乎外,虽欲止,得乎?”
里克沉默不语,良久方道:“从君而杀世子,我不忍也。辅世子以抗君,我不愿也。中立而两无所助,可以自脱否?”
优施对曰:“可。”
说毕,躬身而退。
里克毫无睡意,坐以待旦,取往日所书之简视之,屈指恰是十年。叹曰:“卜筮之理,何其神也!”遂造大夫丕郑父之家,屏去左右告之曰:“太史苏、郭偃之言,验于今矣。”
丕郑父曰:“何以知之?”
里克曰:“夜来优施告我曰,‘君将杀世子而立奚齐。’”
丕郑父曰:“子何以答之?”
里克曰:“我告以中立。”
丕郑父曰:“子之言,如见火而加柴也。为子计,应装着不信乃言,彼见子不信,必忌之而缓其谋,子乃多树世子之党,以固其位,然后寻机而进言,以夺君之意,成败犹未定。今日子‘中立’,则世子孤矣,祸可立而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