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之余,杨君从家中带来的《花镜》一书,我们私下传阅,为的是多识“草木虫鱼鸟兽之名”。同时借来郭沫若的新诗集《百花齐放》,亦叹他写这百首咏花诗的不易!更领悟“百花齐放”是个很高的艺术的理想境界。我们能拾摘几朵小花,就非常不容易了……二上时,没了写作课,我们几位知友,互相传看着习作,有诗有散文。晚间散步时,就是我们交流品评的时机。走出校园去湖艺美术系,也是一条路径。通过同学关系,认识了学版画的万学道,谈诗论画,其乐融融。一次,同冯君去见万学道,一进门一股浓香扑鼻,几欲醉倒,万兄说:“这是夜来香。”我心中自此就对夜来香敬而远之,怕她醉倒了我。寻访花事的路程越来越远。曾有一次同杨君、黎笙去沙湖散步,走出昙华林穿过螃蟹岬的铁路孔,就是沙湖边,湖边是一片藕塘。当季的荷花是我们必摘的……到结了莲蓬时,那就没我们这些过客的份了……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三日,杨君过生日,相邀我,佘君,刘君四人说:“我们办一个刊,行吗?”此事以前议过,一拍即合。借着青春的激情,一时兴起,说干就干,上午凑齐稿子,拟定发刊词,由刘君佘君二人抄正。下午去万学道处,寻得几幀木刻,选了一幅“西双版纳傣族女担担子”作刊头,另有几幅小的作尾花。听说我们要办刊,万学道十分热情,一下子全部搞定。晚餐寿星请我们外出喝酒。酒后踱步进校园,佘君吟起:“曾忆起我离家的那一年,那一年的春天,那时是杨柳初绿,”这首蒋光慈的《写给母亲》是我们都很喜爱的。便一起应下去:“草儿初青,野花儿初露脸,在一个清醒明媚的朝晨,你送我一程又一程,我说:母亲回去吧!你说:儿啊,你几时才回来?”诗意、酒兴令我们开怀大笑。啊!好尽兴的青春大笑……第二天早晨,《拾花》刊诞生了。上墙后,刊物的整体效果就出来了,且不说佘君和刘君的书法已臻一流,加上木刻刊头和尾花的清新,真正达到了我们“唯美”的标准。一时门庭若市,熟识者纷纷打听“拾花社何许人也?”同学吴君说:“‘四平方’终于干出一点事了……”(我们四人全是近视,故为眼睛之平方也。而教过我班写作的殷杰老师则称我们为‘四进士近视’,有趣!)更热闹的是,有人给我们贴大字报了,说我们有倾向问题,原因在于这期刊登的诗文均是写女性题材的,便说这是小资情调,首当其冲的是高班署名为“卫生门”的大字报。而班上寝室里背后议论者更多……于是我们立即应对。主要的一张大字报中我还杜撰了一段话:“一个哲人说过:忘记了女人,就忽视了这世界的一半!”紧接着,在12月8日,我们推出了《拾花一二?九增刊》,纪念“12?9”爱国学生运动。文章主要有,刘君大一时写的一篇作文《桂子飘香的时候》,这是一篇写老革命斗争的故事,文笔优美曾当作范文被讲评过。我急急草就一篇诗歌《前进的歌》,还有一篇“拾花社”言论,宣扬爱国主义精神。其目的在于堵一些人的嘴。增刊贴出后,次日我们贴出一张拾花社声明:我们不再答复任何质疑,全凭刊物文章说话,并告“卫生门”诸君,以后好好读完刊物再评论,云云。佘君毛笔书法使得这张大字报成为一个艺术品,加上,他刻了一个“百花齐放”和拾花社的两方“官印”,印在宣纸上,再剪贴于报尾,真令人赏心悦目。我想:在此,那些鬼画胡涂的文字怎可攀比?此文一出,《拾花》刊前,顿时平静下来(究其原因,还因为文华楼又出现一个刊物《碧桃》,成为一个新的焦点)。《拾花》刊后来又出过一期墙报版一期油印版,一九六三年四月二日,编排了《拾花》刊最后一期。万学道的套色木刻始终是我们的美术支撑,为拾花增色多多。
《拾花》刊前前后后几期,引起一些风波,也受到一些干预,分团委找我谈话,希望我们注意政治方向,……我说:《拾花》就是一个文科大学生的习作园地,是一个交友的平台。因为《拾花》,我们在没有写作课后,仍然不停地写作;因为《拾花》,我们的文章得到写作老师,高低年级同学的关注,指点……因为《拾花》,我们结交了一些高低年级的文友……谈话虽说没什么结论,但意思我们知道,拾花社该停了。后来,班上准备出《红雨》刊,庆祝“五一”,几位班干部分别对我们“四平方”说,可以把文章给《红雨》。
“拾花”停刊后,同寝室的×君在门上贴了一张小字报,抗议刘君和佘君屡屡串门。我气愤地用粉笔在上面写下“休息时,欢迎来访”;杨君写下“内容怪诞,文辞粗鲁”,接下去,幸好室长干涉,矛盾没有升级……自此后,我们拾花同人之间,互相传阅自己的作品,互相评点诗文,形成一种默契。其实“拾花社”名义是四个人,但却有冯君,万学道等人都是“拾花之友”,更有上下几个年级的朋友,都是可以一起讨论文学的……延续到一九六四年,下去搞“社教”和“四清”前,我把自己的诗作抄订成册,斯大题写封面“志祥诗稿”,我们几个人私下传阅,最后,我挑了大家认可的一首《给你一面非洲鼓》,寄给了《湖北日报》。过了大半年,这首诗发表于一九六五年二月二十一日《湖北日报》“东湖”副刊之上。当时,我们正在孝感搞“四清”运动。在公社办公室看到自己诗歌的“处女作”,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接下来的几天分别收到天帆、道希诸友来信及剪报,信中都同样地写下一句话:“鼓敲响了”:
《给你一面非洲鼓》
【徐臻】
来呵,远隔重洋的战友,请来天安门前看东方日出。
来呵,远阻关山的同志,我愿送你一面非洲鼓。
春暖花开日,风催红旗舞,非洲的弟兄留下这面鼓。
敲响它,震三山,荡五湖,声声讲起呵,它的身世苦。
一次,殖民者围住了整个部族,有个勇士,烈火中夺出这面鼓。
殖民者没有得到它,鼓声时时鸣响在林间山谷……击鼓隆隆,似雷鸣,如风吼,是勇士们锤击着不屈的胸脯。
达姆达姆,催火山熔岩喷吐,达姆达姆,非洲在申诉愤怒。
阵阵鼓声劝告非洲人擦干泪珠,阵阵鼓声击破非洲的层层夜幕。
如今,非洲的山山水水又把它,送到我的家乡——光明的国度。
托我转送给远方的弟兄,只要那儿的人民还在受苦;托我转送给远方的山河,只要那儿战斗着革命的队伍……今天,我把这面鼓送给你,——南越密林中战斗的农妇。
今天,我把这面鼓送给你,——巴西咖啡园里的黑奴。
一面鼓响遍亚非拉,鼓浪冲垮帝国主义的朽屋。
鼓声在劳动者面前宣告:只有斗争才有幸福。
这首诗我们以为可算是“拾花昙华林”的一个小结,哎,我们的青春的诗终于得到社会的认可了!“四清”尚未结束,我们要毕业了,就回到了昙华林。一日,同学盛君给我们拍下一张照片:背景是图书馆,有刘继馥、李富生(黎笙)、张国伟、杨昌庆、佘斯大、冯锡锳、徐志祥、万学道。这张照片可算是“拾花”社成员与“拾花”之友比较完备的一张合影了。
50年后,2011年9月,我们六一级校友重返昙华林,旧地勾起我的几句诗,当时曾以手机短信发给诸同学:
近百年的法桐理应记得我们,她的一圈年轮必定录下,我们夜看昙花开放的影像……体育馆那“自强不息”的石匾,仍对映着古罗马建筑式的教堂,——那空旷出来的老图书馆,哦!正好装我们忆旧的青春篇章……可惜没了文华楼、院中我们可拾摘的桂花和玉兰,还有那口井……但我们心里依旧儲存有文学的历史和理想。
在我的人生中,昙华林文华楼的“拾花”之旅,培育了我心中的永不败谢的文学之花!
2012年6月29日于珞珈山
(徐志祥,笔名徐臻,1961年入中文系。武汉大学教授。曾任湖北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
昙华林里赏昙花
【陈东成】
1958年秋——1962年夏,我就读于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在武昌昙华林度过了四年的青春岁月。
于今,我虽然已是年近八旬的老叟,但对那段美妙而奇特的时光仍然记忆犹新。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眼前常常浮现出这个曾经是洋人办过教堂、学校、书院和育婴堂的地方,那一幢幢别有风味的中西合璧的楼舍,耳畔也时时回荡着从文华楼里传来的欢歌笑语和琅琅读书声。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大跃进年代,师生们在这里联合上演的红专大辩论、火烧教学、拔白旗插红旗、大编教材、大办钢铁、大放“卫星”等一幕幕活剧。
我也忘不了,在“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人民知识化”进程中,同学们冒着酷暑严寒筑路、运木、修水库等一个个战天斗地的场面;忘不了同学们在三年困难时期喝“三合粉”糊糊,唱“洪湖水浪打浪”的情景;忘不了复课后方步瀛、石声淮、高庆赐等教授讲课时的风采;忘不了师生间、同学间的深情厚谊。
这一切,在我人生旅途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其中的得与失、苦与乐、是与非值得我一辈子去回味和思考,不是三言两语所能穷尽的。
这里,只讲我记忆中的一件小事。
那大约是进校后第二年夏秋之交的一个晚上,9时左右,同学们刚下自习,突然听到院广播站传来一串清脆的声音:“同学们,昙花马上就要开放了,请大家快去操场观看。”听到这个消息,同学们异常兴奋,纷纷向操场奔去。我也一样。心想,以前只听说过“昙花一现”的话,却从未见过昙花是个什么样子,“一现”又是怎样的光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见识见识。于是加快了脚步。
一进操场,我就远远看见月光下的运动台上摆放着一盆鲜花,便急忙挤进人群,贴近台沿,仔细观看。只见这株花茎粗枝壮,叶片青翠。花苞从枝枒间挺出,洁白晶莹,姣小玲珑,含羞带笑,煞是可爱。徐而,雪片似的花瓣,由内到外缓缓伸展,花苞由紧到松,慢慢散开。不知不觉中,形成一个漏斗形的大而圆的花朵,玉洁冰清,潇洒飘逸,清香四溢,光彩照人,如同白衣仙女下凡,令人心驰神往。未几,花瓣渐渐收缩,花冠徐徐闭合,逐渐枯萎。此时,时间已过深夜12点半,昙花从开到谢,大约持续了三个半小时。
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刚才那精彩的一幕,引起了我诸多联想,似乎有所感悟。以前,人们总把“昙花一现”与“生命短促”、“半途而废”、“好景不长”等不祥、不屑之语相提并论,我也从不怀疑。现在却不敢苟同了。我认为,昙花虽然只是倏然一现,但她留给人们的印象却是永恒的。那一瞬间的灿烂,释放了她全部生命力,散发出永不磨灭的光辉;而她的安然离去,又显示出她回归自然、从容不迫的精神境界。由此,我领悟到人生的真正价值,对生与死、美与丑、有限与无限、瞬间与永恒的辩证关系,有了新的理解。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此情此景依然不断在我的梦中显现,我也常常用这些辩关系来端详世态、品味人生、反思自我,心胸也日渐开朗了。
昙华林里赏昙花,使我受益匪浅。
感谢昙华林为我提供了难得的机遇。
感谢“昙花一现”给予我深刻的启迪。
(陈东成,1958年入中文系。曾任湖北省文联执行副主席、党组副书记)
听昙花
【张玉权】
提起校园生活,半个世纪前的关于昙花的一次美好记忆,立即在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1962年的夏秋之交。当时我在华师读书,由于教育系心理专业下马,我离开了钟爱的心理学,转到中文系学习中文。那时中文系不在本部桂子山,而在分部昙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