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有一种江南情结,虽然生于武汉,长于武汉,却总怀疑自己的故乡藏在某个江南水乡。在那里既能避开闹市的喧哗,又能够与世态人情保持一种最淳朴的关联。我的这种心态想来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说的“大隐隐于市”有些神合了。但说来惭愧,我至今去过的江南水乡只有两个,乌镇和周庄。
有一位去过周庄的作家曾经说过:“周庄要坐船去才有味道。”可是由于种种缘故,我去的那次是乘车前往的,虽然沿途也欣赏到了不少秀丽的江南风光,但总还少了那一点与梦里水乡更贴近的感觉。在我的心中,所有的江南水乡就像是贾宝玉心中的女孩子,都是用水做成的,来到这里,首先是为了看水,其次才是看那些经过了岁月变迁依然遗留下来别有风味的明清建筑。其实,哪里都可以看到水,可是这里看水的味道与别处又有不同,因为它是流淌在江南水乡里的水,是我无数次在梦中见到却又未能亲眼见到的江南之水。
车到周庄,还未进入,我便感到全身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将要走进一个活生生的梦境。此时正是上午,空气清新,深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进入周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小桥流水人家。当然,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游船,这正可以弥补我没有坐船而来的缺憾,于是我便立刻跳上了一条小船,船上已有三位游客。划船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身穿花格布衣,头戴本地特有的旧式毡帽,一边划着,一边应着游客要求唱着江南的小调。我坐在船尾,看着沿途的景致,听着船妇的歌声,思绪也随着这曲调随风飘扬,飘到古镇历史的每一个角落,飘到那更加遥远的地方。
我们穿过了一座桥,又穿过了一座桥,每座桥都有一个属于它自己的名字,但我至今只记得一座桥的名字,它就是双桥。1984年,在美国留学的画家陈逸飞以它为素材,创作了一幅题为《故乡的回忆》的油画,当年十一月,阿曼德·哈默访问中国时,将陈逸飞的那幅《故乡的回忆》高价购下,作为礼物,送给了邓小平同志。不知道哈默为什么会选择中国的“土特产品”作为送给中国领导人的礼物,但正是因为他这一选择才使更多的中国人真正知道了周庄。
其实陈逸飞的故乡并不是周庄,而是宁波镇海,那他为何要将以周庄为素材的作品题为《故乡的回忆》呢?我想也许是这里的风景触动了他心中的一丝乡情吧。或许在镇海也有类似的景致,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有在这里,还依然能够找到属于自己故乡的那份回忆。也许他也和我一样,认为自己的故乡,就应当是这样清秀的、水灵灵的模样?哪怕身处美国繁华的都市中也挥之不去的么?
看完了双桥,船家继续摇着,到了一处码头,上了岸。我走在周庄的石板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雨,雨越来越大。正无处躲雨时,抬头一看,已到了沈万三的府前,那就进去吧,参观一下这位明朝首富当年的生活环境。门厅、房客及随从人员的住处、还有会客厅、内宅……我都一一仔细看过了,说句心里话,在明朝,一个资产远不及沈万三的员外宅第估计也比他这里的好。我想,这可能是由于沈万三为人的低调,但我又想起此君当年在资助朱元璋修建了南京城的部分城墙后,竟然又拿出一笔巨款来犒赏朝廷的军队,谁知他如此忠心地为了朝廷,却差点因为此事被杀头,幸亏朝中有人求情才改旨为发配云南,可见他并非一个彻底低调的商人。那为什么不把自己在家乡的宅第修得气派一点呢?古人不是常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吗?”这些真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走出了谜一样的沈厅,雨也渐渐小了起来,我虽然没有带伞,但淋淋这江南的细雨,也颇有一番别样的滋味。正这么走着,又到一座楼前,楼名特别有意思,叫做“迷楼”,位于贞丰桥畔,原名德记酒店。但进入迷楼之后才知道,这可不是一座普通的酒店,早在20世纪20年代初,南社的发起人柳亚子、陈去病、费公直等人经常在此痛饮酣歌,乘兴赋诗,慷慨吟唱,后将百余首诗篇结为《迷楼集》流传于世。周庄迷楼之名也随之大振。但是德记酒店后来为何要改叫迷楼我却至今不知,难道是因为受了那本诗集的影响吗?那么这迷楼之名和诗集的问世到底是谁先谁后呢?
我带着这样的疑问登上了迷楼的二楼,却没有立刻找到此楼让柳亚子们痴迷之处,也许这里当年曾经有过一位很迷人的歌女吧,又或者此处凭栏足以发泄他们爱国的情绪?但如今这些都已经化作了历史的云烟,只有留待后人在想象中去猜测了。透过迷楼的窗口往外望去,细雨中的周庄呈现出一片烟雨朦胧的景象,如同一幅有生命的水墨画挂在窗前。望着这天然的杰作,我似乎找到了这座楼的迷人之处,久久陶醉在了这如梦重现的江南水乡之中,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我那久久思念的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