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回家,汽车票紧张,提前买了车票,却是早班的,发车时间很早。于是夜里睡觉就不敢踏实,3点多便醒来了,一会儿一看表。好不容易捱到4点多钟,就再也躺不住了,于是起床到卫生间洗漱。可不巧得很,停水了。脸面没法打发,心中便有了一种小小的遗憾。
洗漱不成,也只好收拾行囊赶路。早点时间富余。像我这样的人物,车是不会恭候的。我住在14层楼上,上下有电梯。虽说时间尚早,但电梯开着,且只有我一个乘客。我立即便有了一种主宰一切的感觉。等电梯门“咣”的一声合上,我的高兴劲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却感觉到心猛的一沉,电梯停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半道儿罢工了。这下可把我急坏了。我得赶车呀!嗨,怎么就没想到这平日就如拖拉机似的破电梯是经常关人的呢?我急得上窜下跳,又是掰门又是喊叫,汗都急出来了,但电梯隔音,又是人们睡意正浓之时,没有人来救我,电梯也对我装憨做哑。我给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索性蹲下身来,由它去吧。嘿,世上的事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不急了,它老先生倒又主动了起来,晕晕乎乎地开动了,我真是哭笑不得。
等我摔跟头扑猛子地到了车站,开往家乡的班车还是走了,气得我骂街的想法都有。起得这么早,觉也没睡成,车也没赶上,撞上这种倒霉的日子,你说可气不可气?我一下扔掉手中的行囊,站在那里发起愣来。
此时天已微亮,车站四周的建筑物上,各种各样广告牌的霓虹灯仍在色迷迷地闪烁,充满诱惑地展示着迷人的姿色;广场上人多如蚁,就连那几条从广场延伸开去的街道也被匆忙赶路的人们的脚步给踩弯了。人们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回家。人群中不乏穿金戴银、用人民币吹得肥头大耳或华贵妖艳的款爷款姐们,他们那种趾高气扬的暴发户神态,让我看了,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失意来,往日的自信被这些下海者激起的浪花轻而易举地就给溅湿了。红尘万丈,烦恼三千,本来就不是什么去物欲无杂念淡泊人生的君子,看到这些款爷款姐的模样,心里怎能不失了平衡?唉!什么时候才能修行得把这些清贫的烦恼用款爷款姐数钱的肥手剪裁成知足而常乐的风景呢?转念一想,他们那么有钱,也在这儿挤挤拥拥地等车,看来也不是什么都如意呀。于是心里便稍稍有了些安慰。
我身边一位等车的小伙子面对这广场浩浩涌起的人潮,不由感叹:美女如云,何人我妻?我心想,既然美女如云,又何患无妻呢,要么就是失恋太多,感情无处寄托了吧。要在平时,我会与这位小伙子调侃几句的,可现在,我上车不能,又回家心切,心中就没了这多余的幽默空间了。看到身边一位老人手里撰着一张火车票,我忙讨好地给老人敬上一支烟,托他买一张站台票,汽车不行,乘火车回去也好。只要能走,我这会儿是什么也不顾了。
拿着站台票,混入了进站的人流。一辆列车开来,旅客潮水般地涌了上去。各节车厢的门口都堆满了人。个别窗口的旅客想打开车窗探出头来透口气,还没抬起玻璃窗,青壮的人们便哗的一声蜂涌而上,抱起包裹往里塞,有的还欲夺窗而入,吓得车厢里的旅客忙缩头关窗,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有的车窗迟疑半步,人就进去了一半,另一半在外面撅屁股蹬腿地挣扎,害得铁路民警拿着棍棒到处撵人。我一看这阵势,希望就完全彻底地败下阵来。像我这样体质的人即使有资格参加这种竞争也是没有机会坐上火车的,只好灰溜溜地退回广场。
我在车站广场上徘徊了很久,去留久久不能决定。不走吧,折腾了这么久于心不甘;走吧,火车已没了希望,过路的汽车还不知道能不能挤得上去。我不是个每临大事有静气的人,就这么个小事,思想就把我斗争得六神无主了。最后无奈,又把我当农民时断事的看家本领拿了出来。掏出一个硬币,心里说:反面不走正面走,然后往空中一抛。“铛锒”一声,硬币随心所欲地落地后,毫无顾忌地转了几圈就把正面给转在了上面,我心里一横,便买了没有座位的过路车票,上车了。
车厢的情景我虽然早有想象,但还是吃了一惊。不仅座位走道塞满了人,就连椅背上也委屈地叠压着归心似箭的旅客,真是人摞人了。就这还不算完,司机和押车员仍在往车厢里塞人。我一只脚勉勉强强地站着,另一只脚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鼻子可能过高,一直让前面人的脊背亲近着,挤压着,照顾得出气的任务有时也只好委托给嘴巴了。
汽车不堪重负步履维艰地往前走着,喘着粗气,蹒蹒跚跚。我着地的一只脚站麻木了,想换一下,可刚一动身子,就遭到身旁一位大个子的粗鲁斥责:“动什么动,身上有虱子呀?”我本想回说一句,“说话别这么粗鲁好不好?怕挤坐小车去呀!“可话到嘴边,一看他气势磅礴的样子,忙又收回来了。此时跟这种人是千万认真不得的,他一举手,可怜我连躲的空间都没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有人开始下车了,车厢就松活了一点。空间一松动,这才感到我的腰部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齐心协力地叮咬似的,麻木木地胀疼。看到身旁的座靠处多少出现了一些富余,忙就向周边的人递上讨好的笑脸,求得一靠之位。还好,通过努力,他们允许了。世上还是好人多。后背多少有点支撑,就感到舒服了很多,双脚也可以踏踏实实地落地了。现在真正感到:有依靠的滋味真好。
人的本性大概都是得寸进尺的,车内刚一松动,人们就开始争夺空间了。
“哎呦,踩着我的脚了!”
“瞪什么眼呀?又不是我踩的!”
“还挤还挤,前面没空了!”
“嚷什么?你坐着,我站着,你说话当然不嫌腰疼啦。要不然咱俩换换?”
“是我不让你坐了吗?自己没本事。”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二簧戏好听呀,可惜现在失传了。”
“你……?”
“好了好了,都是坐车人,不要吵了,互相让着点吧。”
旅客们很杂,从那一张张不可饶恕的得意,或一副副目不忍睹的失意的脸上,便知他们大都是出来忙于生计的。在这拥挤不堪的小小世界里,人人都在尽情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为了争抢一个座位或一点靠背,各自发挥着优势,不择手段,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德性可见一斑。
“喂,你到哪儿下车?”
“前面。”
“下车时让我坐你这位子好吗?”
问座的话一下子引发了我。于是我就立即效仿起来,艰难地把手从人缝里拨出,使劲地斜侧着身子,弯起胳膊,掏出烟来,绕过身旁的两个人,欠起脚,把手伸到前面座位上去,碰碰座位上的人,问抽烟不?那人扭头绕过眼前的障碍,看是我,满脸的惊疑,眼神在说:不认识呀!我忙下意识地向他躬一躬本来就很“谦虚”的身子,送上个肉笑,说:“不认识了?我们见过面的。”那人就糊里糊涂地接了烟,抽了起来。于是我就没话找话地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话语中知道他是到驻马店下车的,心中便一阵喜悦,这趟车看来我还是能坐上一程的了。可谁知原来的讨好却远不如姿色管用。一位左眼有唐诗,右眼闪宋词,鼻梁顶着古典美,全身上下都在开办美学讲座的女子一个闪眼,一个微笑,一句问好,就把我讨好了半天的那人给俘虏了过去,没到驻马店就把座位慷慨地让给她了。气得我真想到上帝那儿论理去。
到我有座位的时候,汽车终于载不动一车的拥挤与叫喊,熄火了,任凭司机怎么骂骂咧咧、上窜下跳地捣弄,它就是不声不响。司机没法,就让旅客们下车帮助推上一把,可叫了半天,竟没一个人下去。原因是站着的人想让坐着的人下去推,说坐着的人把福享了,推车之类的事自然而然地就该由他们去干;而坐着的人谁也不敢动窝,怕一旦离开座位就被别人占了去,便借故走道的人多,出不去,推车也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站着的应该就近下去推。僵持不下,车就这样停着。后来一群放学的孩子从这儿路过,一涌而上,用一双双稚嫩的小手齐心协力地帮助把汽车给推起来了。看看车上表情漠然、情感迷顿的大人,再看看车下天真欢跃助人为乐的孩子,真是感慨万千,精神文明已经失落到孩子给大人“上课”的地步了。
终于有了座位,真感到舒服得不可言喻。这不是一般的舒服,它是一般人感受不到的。只有像我这样通过艰苦努力的奋斗和执着的追求以极长时间的站立,才能真正感受。
可舒服来得太迟了,还没舒服过瘾,又到家了。真不想下车,再坐一会儿多好。可又由不得我。还没离座,就有几个人争着抢位,把我的脚也给踩了。
这趟旅途,令我感触颇多,使我似乎领悟到,它把人的一生都浓缩在里面了。人生总是满怀希望而来,通过奋斗获取幸福。无论幸福多少却又都是带着遗憾而去的,大抵,人人莫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