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就想给家乡写点什么,不知什么缘故,终归没能写出一个字来。是因家乡的山水太美丽太妖娆,无法用这支浅陋的秃笔去描绘它的真情真味呢?还是因为家乡的历史太久远太沉重,压得我的思路在它的身上迈不开脚步呢?看来这确实委屈了我多年对她的一片情思了。
今年出差到武汉办事,得一机会回了趟家乡。在车上一听到家乡人的口音,我的心儿就醉了,如这五月的天,特敞亮。又听一位汉子在津津乐道地大侃家乡的新闻轶事。本来就醉悠悠的心儿便被逗得一动一动的了,按捺不住地给这位老乡敬烟,并与他身边的人调换了座位,努力地创造了一个与这位汉子攀谈的机会。汉子长得很魁伟,大刀阔斧的样子,一副大中华脸型,鼻子眼睛搭配得虽说不是那么精致,但综观全局,还是一副善相呢。此人善侃。我问了家乡的小南海、铁旗杆、福音堂、清真寺、大王庙、骆驼坟等等,他都知道,并侃得活灵活现。就连一些干瘪清淡没油没盐得事儿经过他的舌头一打滚,出口后也就有了色彩与灵气,活了。他说潢川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如今“大京九”从这儿一穿而过,设了客运站;宁西铁路也从这儿交汇,还设了货运站。东连合肥、南京,直达上海,南接湖北,武汉又近在咫尺,西有京广线,北有大省会郑州,潢川可真是买卖连三省,财源达三江,风景赛苏杭啊……汉子的话雄而有润,润里含骨,三言两语,就熟如知己。一路侃来,说也乐乐,听也乐乐,逗得一车人前仰后合。侃到后来,问起大名,才知道此人姓杨名国善,郑州大学毕业后分到县城,现为“地名办”的负责人,难怪他对家乡的“坛坛罐罐”都这般的熟悉。
思乡之情恰如破土春笋,再加上杨国善广知博识的一路煽动,我这回是真要下决心来写写潢川了。于是便三下五除二地办完了我要办的事后,就去文化局寻资料。文化局长听了我的来意后,当下就乐了脸,领我去找资料室。噔噔噔地上楼,左三步,右三步,到了。管资料的是位女同志,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很美,文文静静的,说话很清细,带着甜润。她把我所要的资料搬出来,微笑着递给我,无意有意地便把我缩成了两个小人儿潜到了她那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然后转身走了,留给我一段遐想。
掀开一页页被岁月熏黄的历史,用目光拂去那厚厚的历史尘埃,我在这些字里行间里挖掘着悠悠的往事。上面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
潢川县地处豫东南之中心地带,南依大别山,北临淮河。据《中州杂俎?地理》载:颛顼帝曾孙终之后封于黄,嬴姓、子爵,时为黄国,今潢川是也。战国属楚,汉置弋阳县,北齐为定城。唐太极元年,光州移治潢川,潢川为豫东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之中心。明代省定城县为光州,清雍正二年,升光州为直隶州,民国二年更名为潢川县。
呵,好一个了得上心头!没想到家乡竟然曾这般辉煌与风采过。论年纪,说不定就是如今的北京、西安在它面前也会有些气短呢。
为了查找过去的地名,我又颠三倒四地去找“地名办”的杨国善,可惜他不在,好在洪先生接待了我。看来他很有修养,一个动作,一个手势都透着知识;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开诚布公地向你表达着纯厚与善良。听说我要写写家乡的古事儿,他是异常的高兴,当下便带我徒步去寻找那些名胜古迹,并建议让我先去镇潢桥,说那是潢川人的魂,要写就先写它。
恭敬不如从命,就凭洪先生的这般热情,我得听他的了。
潢川小城真好,杨柳依依,小巷通幽,一条河流穿城而过,硬是把这座古城勾画出江南水乡的韵味来。木阁楼,石板路,还在尽力地固守着古城的真实。
迈过正在开腔剖肚改造拓宽的跃进大道,钻出不知深浅的一人小巷,穿过熙熙攘攘叫卖声声的临河小街,镇潢桥到了。
地名资料汇编对镇潢桥有这样一段干瘪无肉、少油没盐的记载:
镇潢桥在潢川县南北二城之间,跨潢河上;八墩九孔,墩均红石砌成;北接中山门,南连凝安门,全长108米,墩间净跨8。7米至9。6米不等。桥略成弧形。元泰定安年间,监郡王家始建,不及两年就塌了。到了明代天顺七年,知州彭述用船相连成为浮桥,不久重修此桥,改称镇潢桥。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越应宾来署州事,开始修筑石桥。后来由知府陈锡爵继续修,有州判陈伯龙带领工人修成石墩桥。
面对这些满目沧桑干寡无味的文字,镇潢桥,我真感到潢川人有些愧对您了。您是潢川人的功臣,也是潢川人的骄傲。悠悠岁月,几度沧桑,真是累苦了您。您累驼了背,累弯了腰。可至今您虽早已到了退休的年纪,却仍还不肯服老地告退,驼着潢川人的希望,驼着潢川人的追求,同时也驼着您未来的归宿。如实说,镇潢桥已经不怎么体面了,简朴而苍老,破败而黯然。桥栏已有多处伤痕,南墩已被无休止的流水涮残,桥面也是坑坑凹凹,斑斑点点,一脸苦相了。然而您英雄过,辉煌过,您的功绩不会因为您的苍老而退色,您现在仍还在用已是风烛残年的身子撑着潢川人民的生活。
桥上的人很多,有做生意的,也有专程跑到这里来看风景的。站在这里,河两边的建筑及东西河面的风景可以尽收眼底。河两边遗存下来的古建筑,或卧或站地混入在民房之中,不知是依恋昔日的风姿还是有意地点缀着潢川城的古韵。镇潢桥是不行车的,因桥连接的南北二城高低有别。北城从中山门须下几十道台阶才能来到桥面,因此,一切车辆都无法光顾它了,它也因此让人们放心大胆地在它上面做起生意来。卖什么的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挖的,水上漂的,针头线脑,地摊小吃,恰似一条商业街呢。
面前老人的生意很冷淡,我有些过意不去,很细致地从上衣兜里翻出一些零用钱来,以慷慨的壮举买了两个冰棒。老人有些感激,笑了,笑得很空洞,满口都没了牙。她把多余的钱找给我,我说不要了,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就有了不悦,硬给了。我把冰棒递给冯先生一根,他不要,我只好自己吃。把冰棒往嘴里一塞,满口牙全酥了,凉!这时才知道,对我来说,眼下还不是吃这玩艺的时候。一阵风儿吹来,贴着河面揉洗。河水太清,一色的嫩,经不住风儿这般的热情,三下两下地全给揉皱了。水上的阳光一明一明的,被摇曳得支离破碎,晃闪着人们的眼睛。我往桥下看了一眼,脚踏实地的一颗心顿时就好象悬空了,一时像失去了重心,失去了控制,一任地飞飘去。我有恐高症,不敢再看第二眼,急急地把目光收回,拉平投去,就没遮没挡地跌落在那只捞沙的小木船上。小木船上有一男一女,大概是小夫妻。男的很健壮、敞着怀,一伸一伸地用工具从水里捞着沙子;女的高挽着裤腿和袖口,帮助男的稳船,一左一右地忙碌。他们就这样捞着,样子很认真,不急不躁,捞着希望,捞着生活。船儿一动,水面就有了波纹,像放射了电波,一个圈连着一个圈地闪,密密的,细细的,向四周扩去,一直扩到岸边,就像一朵白绿色的大丽花在缓缓地绽开。看久了,那水纹就幻化成美人儿的眼,眨着默默的情。
“你知道吗?第四个桥墩上曾卧过铜水牛和铁水牛。它们是清代铸造的,是这镇潢桥的胆。”洪先生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这个故事我是知道的,小时候就常听说过。它是我姥姥挂在嘴上下不来的口头文学。据说铜水牛与铁水牛是夫妻两个。发洪水时,铁水牛连叫三声,洪水就下降三尺;天旱时,铜水牛连叫三声,河水就涨上三尺。它们是这一条河的神,每年都享受着这一方百姓虔诚的香火。嘿,你还别说,多少年来,无论洪水有多大,还从没听说有漫过镇潢桥的事儿。有时站在桥上看着西边的洪水比桥面高出四五尺,滚滚压来,可一到桥前就落下去了,神。可惜大办钢铁时,铁水牛没能幸免,拉去给炼了。铜水牛后来也不知了去向,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后来就有人传说铁水牛遭难后铜水牛就没了魂,连叫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后就果真地发了一场大水,铜水牛就随着这场大水顺着淮河东流而去。是不是去找龙王告状了呢,只有天知地知了。我来到第四个桥墩面前,发现铁水牛的石座还在,痴痴呆呆地蹲在那里,在向凭吊着它的人们悲壮地诉说着它们的遭遇。突然,我发现那用红石垒着岁月的桥墩的半腰处,竟在那细细的石缝里生出一兜青草来,并且又肥又壮,更有奇的,草丛旁边竟还有一棵小树仿佛给小草当守卫似的,样子很痴情。它们哪来这么大的生命力呢?难道它们就是潢川人的灵魂吗?不然它们怎么会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都能坚强地生活着呢?正是这些小树、小草以及这厚重的红石搭起的镇潢桥,在这河面上风风雨雨地镇守着这个县城吗?
我还有很多地方要跑,不敢付出太多的时间在这里凭吊,只好依依而去,把这千丝万缕的情丝托付给了这静静流淌的河水,让它载着我的虔诚与爱心,向镇潢桥倾诉,向潢川城表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