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崆峒文化研究的一些思考
程金城
一、充分肯定崆峒文化研究的已有成果
多年来,一些学者对崆峒文化进行了孜孜不倦地资料搜集整理和研究工作,特别是崆峒文化论坛的举办,大大推动了研究的深入,出现了如周守群、茹坚、仇非、刘亚明、李春茂等出色的研究者,取得了许多重要的成果。这些成果,有些是对崆峒文化的某些具体现象的研究,有些则是对崆峒文化整体状况的探索,为崆峒文化的进一步研究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就我所看到的资料,较有学术价值的成果如:张春溪编纂、仇非标点的《崆峒山志》,编辑、整理了《崆峒山志原叙》,《崆峒山原图》,《崆峒山辨》,并对崆峒山《古迹》、《名胜》、《寺观》、《仙踪》、《隐逸》、《物产》、《诗赋》等分类编辑,提供了翔实、丰富的历史文献资料,是极有意义和价值的工作。茹坚的《黄帝问道的圣地——崆峒山》搜集、分析和研究了以往崆峒文化研究的成果,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认为,崆峒山是中华原始文化的聚合体,伏羲、黄帝本是一家,崆峒山是问道圣地。关于崆峒含义的探索,指出崆峒山名的由来有四种说法,一是认为崆峒山峭壁绝立,多有洞穴,取其空空洞洞之意;二是认为与道教清静无为思想有关;三是认为得名于“崆峒氏”部落;四是认为崆峒原指一大的地域,《尔雅》:“北戴斗极为空桐”(北到了正当北斗星、北极星下面的地方,叫作“崆峒”)。他认为把三、四两种说法结合起来考察,并作进一步完善,似更切史实。关于“崆峒”一词,他疑为当时生活在这一带的羌族部族(崆峒部族)对这块山峦起伏地方的一种称呼。这些研究对于逐步理清崆峒文化的基本问题有重要启示意义。张军利的《黄帝问道胜地——崆峒山》将崆峒文化的历史文化内涵归纳为八点:认为崆峒山是人文始祖轩辕黄帝登山问道的圣地;崆峒山是古代北方民族团结融合的象征;崆峒是古代著名君王巡幸出游的西极;崆峒是三教合一共荣的宗教摇篮;崆峒山是文人墨客登临赏景抒发情怀的人间胜境;崆峒山是中国五大武术流派崆峒派的发祥之地;崆峒山是古代关陇锁钥三秦咽喉的兵家必争之地;崆峒山是古丝绸之路西出长安的主要通道。这对于从整体上思考和把握崆峒文化的内涵有重要意义。李春茂《龙行天下古迹景观崆峒文化的历史考察》,认为以崆峒山为载体和背景的崆峒文化是一个庞杂、内容丰富、具有明显地域特色的文化体系。他从古老文化的起源上考察,从丝绸之路的角度考察,从拱卫帝京和边关战场的角度考察,从多民族聚居地的角度考察,从宗教发展史的角度考察,提出“我们要把崆峒文化看作一个开放、不断发展的文化体系,不能用孤立、静止的眼光看待它,……崆峒文化是丝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一种具有现代意识的、开阔的研究思路,同时具有重要的方法论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打开了崆峒文化新的研究空间。还有如张文举《最早的陶制酒壶》、《〈安国式类型〉的寺洼化》,李春茂《赵时春的崆峒情结》等,从微观入手,从不同方面深化了崆峒文化的研究。另外,如仇非等的《崆峒四季歌》,以及一些学者们关于崆峒山的地理自然优势、动植物特点、自然风光、旅游产业等等都有很好地概括和分析,都丰富了研究成果。这些成果为我们进一步研究崆峒文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应该充分肯定,并认真总结,以找到新的研究方向和突破点。
二、探讨崆峒文化新的研究思路和方法
第一,崆峒文化研究要树立开放的意识,要有开阔的学术视野。比如,在关于崆峒文化的内涵与外延这个首要和关键的问题上,我们既要在以往的基础上继续进行研究和探讨,确立崆峒文化的定位和重新认识其特色,以使我们的研究有大致的方向和基本的对象范围。但同时我们也要思考:像崆峒文化这样的研究对象,要不要在所有方面一定达成大家公认一致的结论和共识?在什么问题、什么层面和意义上达成共识?我的看法是,关于崆峒文化内涵与外延的研究,需要基本的定位和界定,但不要企图追求最终的或唯一正确的结论,研究的过程是不断探索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不断发掘崆峒文化的内涵和外延。所以我主张研究应该是开放的,角度可以是多维的,具有创造性的,结论可以是自圆其说而各不相同的,以免使我们的研究限于某些既定的框架,为了追求唯一正确的结论而走弯路。当然,这是就总体研究思路和学术意识而言的,具体到个体对某一问题的研究,则又要有追根溯源的精神。
第二,要进行分类研究,分层次、分领域研究,充分发掘崆峒文化的多维价值。比如,有对“崆峒”命名来由的考证和研究,有从民族历史演变角度对崆峒文化的研究,有从神话传说角度对崆峒文化形成的研究,有从宗教、信仰角度的研究,有从节庆、仪式方面的研究,有对民俗、民间文艺方面的研究,有对崆峒文化的保护、开发的研究等等。这些不同的层面和领域的研究,具体研究对象不同、所用的方法不同、切入角度不同,对其结论的要求也就不同。比如,历史考证、民族学的研究与神话学的研究对于崆峒的解说可以是不同的。历史学、民族学对崆峒文化需要严谨的科学的结论,而神话学、艺术人类学的研究则需要领悟、推测和假设,需要人类学的还原,需要对发生和过程中的民族文化心理、精神寄托等进行推论分析。有些研究必须是实证的,有些研究,例如神话学的研究并不要求做出史实结论,而要解释神话传说背后的文化意蕴。
第三,在研究方法上,要根据不同的研究领域运用新的方法乃至交叉的方法,对崆峒文化进行深度阐释。举例来说,如在关于崆峒山这座山的研究中,可以有多种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但其中我以为用神话思维来研究可以是重要的角度和方式之一。崆峒的神奇性和在民间的广泛影响,必有其文化心理上的原因。
崆峒文化依存于崆峒山,或者说崆峒山是崆峒文化的载体和象征。有了将地理上的崆峒山作为神圣之物,才生发出关于崆峒文化的种种意蕴。这过程就有包括民族心理原因在内的各种动因。神话学家指出,“在神话中,山峰通常被视为神圣之物,它恰好处于天地之间”,“人们热切渴望以天空为代表的超验境界,借此脱离人类自身的软弱,抵达彼岸世界。”“在各种文明当中,都出现了关于飞行和升天的神话,这表明了人们对超验的普遍性渴望,并期望自身能从人类局限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人类曾一度幻想登上天空去接近神祇,而今,他们已经在大地上找到了与神接触的神圣仪式。”[英]凯伦·阿姆斯特朗:《神话简史》,重庆出版社,2005年11月版48页。“在我看来,崆峒山就是一座在几千年前被我们的祖先认为可以接近神祗、感悟大‘道’从而抵达彼岸世界的山峰,同时创造了各种各样与神接触的神圣仪式。随后儒、道、释的传播、对峙和融合互补也罢,平民百姓、文人墨客与达官贵人、帝王将相的朝拜信仰也罢,其中都有着各自对现世超越的精神寄托和超验追求,有着某种超现实的向往。他们共同创造了崆峒神话传说,丰富了崆峒文化意蕴。因此,崆峒文化的研究离不开崆峒这座山。崆峒山既是自然地理的山,又是文化的山,精神象征的山,是一个文化符号,是一个巨大的‘有意味的形式’。”自然地理的山是大自然的造化,而文化的山、宗教的山、精神的山则是人的造化,是世代相承的人民、不断融合的各民族共同创造的精神成果和文化载体。
“崆峒”在当代是一个有特点的文化符号。崆峒文化中的神话传说与中国文明渊源有着密切关系。问题是我们如何去看这种关系及其在今
天的价值。“一个神话的成败并不以给出多少事实为凭据,最重要的是它能否指导人们的言谈举止。它的真理价值必须要在实践中得以揭示——无论是仪式性的还是伦理性的。”延续至今的崆峒文化现象,或者说在今天还能引起人们很大兴趣、包括研究者兴趣的,除了崆峒这座神奇美丽的山之外,主要的就是作为精神“旅行”的朝拜、祭祀仪式,它们意味着什么呢?“它们意味着超越意识是人类最本质的渴望。在人类完成其进化之后,他们觉察到对‘超验’的渴望已经根植于神话,神话不可能告诉一个猎人如何捕杀猎物,或者如何成功地进行一次狩猎探险,但可以帮助他缓解因为杀生而产生的内心冲突。”在西方哲学文化史上,“逻格斯”理性、实用、高效,但它不能回答人类终极价值的问题,也无法依靠它自身来减轻凡人的痛苦和忧伤。……“他们把‘逻格斯’用于发展工具;而把神话和仪式用于抚慰自己、面对生活的悲剧层面,否则个体就将被生活压倒,变得软弱无力。”[英]凯伦·阿姆斯特朗:《神话简史》(胡亚豳译),重庆出版社,2005年11月版33~34页。而崆峒山及其神话、祭祀、祈祷仪式,我以为是从我们的祖先就开始的抚慰自己、面对挫折的精神活动。“我们必须矫正19世纪的谬误观点,即认为神话代表了虚假或低等思维模式。”从古到今,人们赋予了崆峒山很多的希望和寄托,创造了很多的精神象征和宗教形式。每一个到崆峒山游历、朝拜的行动,就是一种怀着不同心情的虔诚的仪式,是由个体所组成的集体的祭祀仪式。人们把自己的希望和理想寄予这座神奇的灵山,人们才能不断地获得更多的精神安慰和解脱。“神话思维和仪式支撑着人类面对死亡和虚无,这样,当它们真正来临时,人类不致因毫无准备而惊慌失措。如果抽掉了这个支柱,人们将难以逃避内心的绝望。”这涉及对生与死、福与祸、现世与来世、前景与命运这样的大问题的思考,也会涉及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仕途财路,乃至婚嫁升学等现实具体问题的祈求。不管是黄帝问道,儒、释、道及其融合,还是各种民间传说和宗教仪式,都是人们精神文化的体现和创造,只要这一地区人们的精神需求存在,崆峒山作为精神文化象征的意义就永远存在,人们就会把崆峒作为一种文化和精神载体赋予更多的内涵。举这个例子的意思是,崆峒文化是围绕崆峒这座山而经过世代人们共同创造的,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我们就要研究在这个过程中那些被尘封了的历史记忆,从现在还存活的现象中去发掘深层意义。由此及彼,我们也可以反思当前的精神问题,赋予崆峒文化以新的含义。在自古以来崆峒文化的延续中,在古今相通中,有文化血脉的延续,有信仰的原因,有灵魂的寄托,有精神的需求。这些可以借鉴神话思维方式,需要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进行研究,不必一定强调崆峒文化具体的事实,而要把它看作文化现象。这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研究而不是臆测。所以,整理、记录、发掘现实中的文化现象就成为我们的重要工作。不仅要尊重已经有的历史资料,注重地下发掘的资料,还要重视文化“活化石”。研究崆峒文化“现象”、“习俗”和“过程”中
的文化意蕴。
三、坚持文化研究应有的学术品格
崆峒文化的研究,既要大胆地积极地创新,又要注意学术规范,克服违反科学精神和急功近利的现象。要注意崆峒文化作为“文化”的属性和特点,不能为了某种功力目的急功近利,随意臆测和“创造”,研究结论要有理论依据和现实根据,合情合理。在具体研究中,可以分“学术基础研究”、“具体问题研究”和“开发利用研究”等不同类型和领域。
我个人认为,崆峒文化的学术研究重点应该是围绕崆峒山这一轴心对其积淀和辐射的历史文化意蕴的研究发掘,重在阐释其文化历史内涵,揭示民族文化心理,对其还存在的物质的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发掘、整理、阐释,而不是生造出脱离历史精神和文化品格的新“文物”。要进一步扎实地搜集、整理还存活的崆峒文化元素,希望能在资料上有所新收获,在范围上进一步展开,丰富其内涵。在崆峒文化资源的开发利用中,注意保护其原始风貌、文化氛围和历史积淀,也就是保护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和心灵圣地。
作者:兰州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教授
“崆峒”本义与杜诗崆峒意象
范三畏
【内容摘要】“崆峒”为海内文化名山,但对于其命名之义,历来存在争议。本文从音韵学角度入手,认为其与“穷”、“空”及“穹窿”发音相关,再证诸文献考证与貌特征,从而认为崆峒山即穷山,义犹多洞之高山。其次,对于与“崆峒”语源相关的《汲冢同书》“正北空同”及《尔雅》“北戴斗极为空同”之义的确切所指,也给出了自以为合理的解释。最后,又通过分析杜甫笔下的十五处“崆峒”用例,探求了文学中“崆峒”意象的使用。
【关键词】崆峒正北空同北戴斗极崆峒意象
地理之“崆峒”
空同、空桐、空峒与崆峒,音义相受,应即同源,然而实际使用时义又分化。
以词性言,有名词与貌词之别。由意义言,前者或指国族或指山名,或指洞窟。笔者综观辞书诸说,发现以上意义中,其名词与貌词间各有着相关的联系。表现为“崆峒”的有:
(1)山(名词)。以崆峒命名之山可考者有九[详下]。
(2)山深貌、山高峻貌。庾信《秦州麦积崖佛龛铭》:“水声幽咽,山势崆峒。”三畏按,“幽咽”双声,“崆峒”叠韵,在此皆为貌词。《集韵·送韵》:“崆,崆峒,山深貌。”《汉语大辞典Ⅲ·崆》引庾文,曰:“山高峻貌”;又唐·李贺《出城别张又新酬李汉》:“李子别上国,南山崆峒春”;空·郑文宝《萧关议》:“高岭崆峒,山川险阻”,悉同。
(3)山洞,洞窟。唐·王化清《游石室新记》:“高要郡北十五里有石宝,诡怪万状,崆峒其中。”《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三》:“蹬倚绝壁,壁石皆崆峒,木根穿隙缘窍。”
(4)宽敞空阔。《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二》:“从门隙内窥,洞甚崆峒,而路无由入。”
以上(1)与(2)之间、(3)与(4)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此外,又有:
(5)声音宏大。《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二》:“山下有水穴东北向,潴水甚满,而内声崆峒。”
其属性似又兼(1)之山与(3)之洞的特色而言,因为山高与洞阔皆可引致回声,扩大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