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的是,爱情是一种痴狂和揪心的思念,而不同于婚姻,婚姻是一种责任,一种一生的相守相伴,是相依为命,或者说是彼此拥有的一种习惯。
我总感觉我们像两个大孩子,在设计一幅非常美的图画,而这画好像离现实很远。我现在甚至说不清楚,为什么好多人出现在我生命里,而我偏偏要去在意你,我不知道到底是你的什么吸引了我,我弄不清,人一旦被一种弄不清的东西包裹住,是最可怕的。说真的,对我们的这份感情,我非常渴望有个结果,但我又有些恐慌,莫名的恐慌。我有时都想彻底逃开这种东西,狠狠心把你从心底剔除,再也不见面,再听不到声音。时间久了,我想一切都会淡然会消失殆尽,只当做生命里的一段痛彻的插曲。可是,我做不到,我舍不得。
我甚至想过,我们好好地进入婚姻生活,我每天在家等你回来(其实,我更希望你能陪着我散散步,挽着你的胳臂,我们共享日落。我还好渴望和你找个安静的草地和丛林,我们伴着月光在那里共度一夜),晚上我会把饭做好等着你回来。然后,我们一起洗澡,我要你在我身上打满了润滑的沐浴液,我一直幻想能和自己的爱人一起洗澡,相互搓背,除了淋浴,我们得弄个大浴缸,我们一起泡在温热干净的水里爱抚对方欣赏对方……然后,你抱着我回到我们温软的床上,我们相互哄睡,我会紧紧搂住你,不放;你会不会赖在我身上不下来?我们在一起一定是快乐和幸福的。我们得有一个健康聪明漂亮的孩子。我喜欢男孩,我想让他像你一样优秀和智慧,让他的生命如水和阳光般充实和茁壮。
亲爱的罗尼,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曾经试图遇到一个真正想与之一起生活的人。有的时候感觉似乎遇到了,可是一个或两个细节,就让我立刻没了感觉,比如说被他揽了一下腰拍拍肩或摸个手,我就立刻有种逃的欲望。我现在还是这样,一起说笑,甚至开个玩笑,哪怕玩笑过分点,我都不怎么在意,而要是对方认真,或者靠近我,我就会感到惊恐,想要逃离现场。这很简单,原因就是因为不爱。其实,有时我真的想试着接受什么,我甚至试过,可是我无法做到。
我动摇过,我真的对我们的这份恋情产生了绝望,因为当时你说去看言子,你的话其实对我是一种提醒,真的,一想到你和言子,我的心就如刀绞,那天晚上我带回可怜的言子,待她洗完澡后,我给她穿上我刚设计好的服装,我发现她简直就是天生的模特身材,虽然她没那么高,可她的气质如决堤的水一般挡也挡不住地从衣服的每个缝隙里流露了出来。我在想,如果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不知道她将是怎样的完美。罗尼,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那么挑剔和高傲,你怎么会爱上一个先天失明的盲女。如果我有先知,哪怕我有半点预感,我都不会把言子带到你面前。我恨过你们,恨得无以复加,我甚至想过杀人。一天,当我偶然看到你搀扶着言子过马路的情形,我的心颤栗了,我把那份自私那份恨意深深埋葬了。罗尼,我不后悔爱上你。我决定割舍,我甚至几度下定决心再也不理你不想你,将你彻底从我生命中注销。可是我都失败了。我甚至在某天想过把一个追了我五年的男人当做你,闭上眼睛和他那样,然后告诉你,我已不再是我。可最终一种耻辱的情绪占据了我,我不愿意想着你和别人那样,那对你对我对我们的这份感情都是一种最彻底的侮辱!我宁可爱得心痛都不愿意在这份清澈透明的感情里滴上任何斑点……”
米诺想说什么,对着巴特的背影,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她继续认真地听这天籁之音……
“我不是那种轻易被哪个男人征服的女人。你应该知道的。因为我已经有了你!
那天鬼使神差给你写了信,用钢笔写的,其实,我更喜欢那种墨迹和墨香。我只是想让你感受到一种最原始的亲切。那里有我真实的气息,那是我用手去铺开和书写的。有与我身体和皮肤密切接触过的感受。亲爱的,你明白吗?而当我告诉你这事后,我听到的反应却是:‘离得这么近写信干嘛?有话见面或者在电话里说就行了。’你可能根本感受不到我内心的难受。我以为你会惊喜。可我真的没想到你反应如此淡然。那一刻,我真地想请求你杀了我。
我的罗尼,我可能忍受不了多久你这份淡漠了。我不知道我的这种主动会让你如此淡然。可能我错了。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当你听到这盘磁带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我想我该走了。罗尼,我的孩子,我现在用生命挽回我的错好吗?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们祝福……”
爱情是个杀人的字眼,它能使原本坚强的东西最终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格娘自杀了?”米诺问。
“自杀了,但没有死。”巴特说的很平静。
“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巴特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愿意说。
我对格娘无以评价也不愿轻易做出什么评价,只是她的话让我想到了言子,那个因为爱情而不知去向的盲女子。我不想用浅薄的“漂亮”这个词去想像她,因为“漂亮”已经被这个时代用滥了,已经不再有它应有的价值,只要愿意,都可以用“漂亮”去形容,大到漂亮的阳光,小到漂亮的水晶碎片,漂亮的男人女人,甚至可以说漂亮的垃圾。
我更愿意用“美”去想像不曾谋面的言子。她是美丽的,肯定是,因为她有着常人没有的缺点,而这缺点也正是她的长处,她可以做到明眼人感到困难甚至害怕的事情,她可以在黑中走路,甚至生存,还因为她被爱着,被爱的女人总是有着男人不可抗拒的美丽。
我无法真实地去想像罗尼和言子相爱的情形,但我能强烈地感受到他们的爱情。“绝恋”这个撕碎人心的字眼在我所伫立的这个地方显得高大和丰满起来。
“罗尼呢?言子呢?他们在哪里?”
“罗尼死了。”巴特说。
巴特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将思维陈置在那已经逝去不复返的寻找中。记忆是妙不可言的。记忆是时空留给人类惟一的可靠凭据。
时间象裁缝裁剪桌上的零零碎碎的布头,一流的裁缝可以将它们拼凑成一件很漂亮的衣裳或者是一个与众不同可以装很多东西的背包。而更多的时候,它们被无视地堆到角落里,被遗忘,或者干脆就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他试图以梦的方式挽留时间。他浑身的触角很敏感也很谨慎地碰触时间幽隧的古井。一步一步地去解开时间的方程式。他发现,时间是无根方程;它又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又将归于何处的尤物,是黑色的尤物;又像一袭永远荡来游去的秋千,无休止地晃呀晃呀,谁也别想够着它看清它,就这样,极其残忍。
他记起第一次坐车连夜行驶戈壁的情景:戈壁之夜不是很黑,大路朝天,戈壁滩和土山各占半边。司机告诉他们说:“山的背后有狼群。”他的心莫名地狂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望着车窗外。他见过狼。他一直觉得狼是一种很残忍但极有灵性的动物。对于狼,他有着特殊的敏感,他不讨厌它,也许这与他小时候经常看一些关于狼的图片有关,那都是些很有知性和感情的狼,是可以与人类共舞的狼。
后半夜,司机累了,就把车停下来休息,他们都倚着靠背昏昏欲睡。
一对绿色的亮点一步一步地朝车的方向逼近而来,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看见一只狼,是一只白狼,那是他平生所见到过的第一只白色的狼,也可能是惟一的一只次。昏暗的夜也遮掩不住它白亮的皮毛。它缓缓地向他们这边移动。他丝毫没感到害怕。他甚至有点渴望它过来,靠近他,然后很亲密地同他对话,用两个世界的语言相互问候。他希望它允许他很温柔地抚摸它,亲吻它,带它远离这片凄冷的寂地,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去。他希望它愿意跟他走。他隔着玻璃朝它招手。它绕到车前向他这边靠来。他相信它看懂他了。他分明看见它的眼光缓缓地友好起来。他低下头准备在背包里掏食物给它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司机根本就没有睡熟,他几乎是和他同时发现那只狼的,他看狼快要靠近车的时候,就赶紧发动车撞了上去。随着一声惨叫,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地锥了进去,痛痛的。白狼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地永远搁置在路上,任由践踏和滚碾……
这是一件与时间无关的话题,但时间毕竟在那一瞬间在他心里窒息了。从此,他知道,时间也会窒息。
白狼分明有时间逃开这场灭顶之灾,它完全可以继续生存下去,它有时间,可它没要这些时间。他不相信它是匹预谋自杀的狼,他不相信它会伤害他们。他只相信它是想很友好的过来,跟他们做个朋友,它压根就没想到有人会伤害它,因为它是只很漂亮的白狼。可是它的生命毕竟是停止了。他真的想对那个陌生的司机大声质问:“为什么要杀死它?为什么不再给它一点时间?它并没有想伤人呀?”可他没有喊出来,他怕这只是一个躲在时间之外做的一个梦,没有人可以听懂他的话。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去想象,但有一个意识是很清晰的,他不希望生命被无故的受到不尊敬,甚至被扼杀。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狼与时间联系起来,会让两种毫不相干的东西出现在同一思维里,他不想追究自己这种奇怪的思维。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看似不相干,而唯其连系起来,才觉得完整。这不需要作任何解释。
在以后的十天里,他完成了一幅关于《白狼》的根雕,根雕艺术也随着《白狼》的诞生而放行。
他被言子的痴情和执着深深触痛了。从极有限的几次见面中,罗尼提到的最多的也是惟一的人就是言子,他放不下这个孤儿般无助的女子,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日子,就像她习惯了有他一样,他可以告诉他所看到的一切,她可以去感受他看不到的一切,那种细腻的默契一生也只有那样一次,也只会对那样一个人了。
罗尼是跟格娘做了最后一次爱,双双自杀的,罗尼死了,死的很彻底。
言子。那是将告别人世的罗尼最心爱的女人,他的惟一遗嘱就是请求巴特照顾好言子。罗尼没有说出来到底让他做什么,从他一遍一遍“言子”的念叨声中,他听到了一切。言子在他眼里是那么弱不禁风。他希望自己也如罗尼那般去怜惜这个女人。他曾经天真地试图让她爱上他,然后,和她相依为命地走完一生。但他永远没法走进言子的内心去覆盖罗尼。他美好而崇高的愿望在言子近乎机械地抚摸下破产了,如一块在枪林弹雨中漂洗过的幕布……
“和罗尼在一起,我感到健康和自然,我得去找罗尼……”
他可能无意识中对言子进行着一种施舍,或者说是一种亲情的责任和延续,他不可能像罗尼那样爱上言子,更不可能让言子像爱罗尼那样爱上他。爱情中最令人痛恨不已的就是你没办法逼迫它遂愿。而事实上他对言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也弄不清,他只是感觉有种引力在牵扯着他朝言子走去。
巴特是眼睁睁地看着言子的背影,目送她走的。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他完全可以拦住她,甚至可以锁住她,慢慢地帮她调整和重建。而他也是一个内心坍塌的人,两个守着内心废墟的人又怎么可能相互重建和调整。他只能放行。而他又必须再将她找回来,这是他心中的使命……
巴特的话使言子日记中的故事在米诺心中立竿见影了。从他的眼睛中,她可以看出,那是他心口的一颗痛痣……
时间没有年龄,时间把它的年龄变成了包裹,寄给了你和你之外的一切,树和人。你一直不敢放纵地拆阅年龄,你小心翼翼地撕开左面,撕开右面,再撕去时间的封条,用最澄明的眼睛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