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点也没有变小的趋势,甚至还有越下越大的样子。看着黄岩已经承认了,却一点也不恐慌,王严反而有一些不安。
像黄岩这样聪明的人,如此韬晦绝对不会是没有原因的。但是究竟为什么,王严却一点也摸不到头绪。刚刚自己的试探实际上是很危险的,王严毕竟只是一个典狱官论武艺与正式的武将相比那是根本比不了的。刚刚的那一下几乎已经是他的杀手锏了,出其不意的一击。在他的想象中,黄岩也许可以接下这一招,但是应该也会有些尴尬。可是黄岩却不动声色的接了下来!这也就是说,如果此时黄岩要杀自己的话,自己恐怕也不会有逃生的可能。
“黄大人难道不想攻略天下么?其他人如果说这样的话,我可以相信,但是你黄岩说出这样的话,我可是不会相信的。”王严悄然说道。
“元庭兄,早在我第一次在监牢里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并不是一般人,知道为什么么?”黄岩回避了王严的问题,拿起了桌上的一块麻布细细的擦掉了手上的酒水。
王严如果说此时自己不紧张,那是骗人的。黄岩的表现实在是冷静的过头了,多年典狱官的职业生涯,别的他未必精通,但是毕竟见过了不少凶神恶煞的歹徒,什么样的人危险,他已经有了一种先天的直觉。而此时他面前的黄岩,是他这么多年来遇见的最可怕的人。
“这也就是说,黄大人早已经开始提防我了么?”王严没有再用“贤弟”这个词语,让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的是,原因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元庭兄,你的眼睛。”黄岩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的眼睛?”说着,王严伸手摸向了自己的眼睛。他一时间还没有明白黄岩再说什么。但是在他的手快要接触到自己的眼睛的时候,王严明白了过来。
“你的眼睛告诉我,所有的人在你王元庭的眼中,都只是一块能移动的肉块而已。若我所猜不错,元庭兄的眼睛并不小,而是故意不睁开,你太清楚眼睛会暴露一个人的本性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你能当上典狱官,而你的手下只能是手下。”
听到黄岩的话,王严也冷静了下来。此时的黄岩无非只有两个选择,杀了自己或者留用自己。既然如果黄岩要杀自己自己也没有办法反抗的话,不如大大方方的听听黄岩到底想要什么。他这几年第一次,完全睁开了眼睛。一时间,所有阴毒和凶狠暴露无遗。
“这样多好,我们可以推心置腹了。”黄岩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那黄大人的假笑也可以放下了么?”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也不需要再与黄岩虚情假意。
黄岩没有收回自己的笑容,王严感觉的到,这个笑容虽然不是真心,但是也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多年的典狱官生涯早已经让他能从人的表情中看出所有,但是,在黄岩面前,这一招失效了……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结,两人都不开口说话。伴随着这两个人完全不同的阴冷,窗外的雨水似乎让温度又下降了几度。
“元庭兄,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呢?去向韩大人说我图谋不轨?还是准备把在下抓回牢里?亦或是准备带人来诛杀我?”黄岩打破了沉寂。
“都不是,我只是想知道黄大人究竟想要什么?否则,我也不会独自一人前来。”此时的王严依然保持着正坐的姿势,而黄岩则是一副懒散的样子斜坐在竹塌之上。王严探出身子,把头靠近了黄岩。
“黄大人,难道是……江东派来的细作么?”王严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开始有些颤抖。
“江东?恩,的确是个好地方!”黄岩的回答,既不是承认,也不是否认,王严并不喜欢这种回答。“但是,在下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第一,在下不是江东派来的。也没有任何人能派的动在下。第二,在下说自己是长安人,也绝不是胡说。第三,至于我来这里做什么,目的很明确,如果阁下不希望在下留在长沙的话,在下可以离开这里。非我自负,以在下之才,大汉十三州我可来去如风,说实话,根本不是长沙留不留得住在下,而是在下看不看得上长沙这个地方。”黄岩的口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黄大人之才我很清楚,恐怕全长沙,不,我应该是全荆州最清楚黄大人才能的人了。但是,黄大人觉得,我会相信你么?”王严已经豁出去了,他不怕黄岩杀他,甚至他有一种直觉,自己越是坦白,活下去的几率就越大。
“这一点,就不是在下能够控制的了。不过,元庭兄觉得如果在下现在想要离开,你留得下我么?”黄岩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也是更加没有防备的姿势……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直到黄岩开口。
“元庭兄觉得,天下如何?”
长沙的雨季就是这样,只要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所谓的一场秋雨一场凉对于长沙来说并不适合,一场持续了七天的连绵阴雨每一天都让空气的温度更加阴冷。
持续的阴雨和低温不仅让长沙的建设工作陷入停滞,更让带领着数千人的陆瑜心急如焚。随着连绵的阴雨,粮食已经消耗殆尽,这几日都是陈同带领着青壮年挖野菜剥树皮勉强度日,食物只是一方面,更糟糕的是由于气温的急速降低,疾病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开来。陈同和陆瑜不得不每天游走于人群之中,压制每日愈烈的怨言和不满。
“从之,今天我们必须到达指定的地点,这一路上我们已经把能挖的野菜都挖光了。我计算过,今天我们如果加快一点速度天黑时我们就能到达长沙城,你去准备一下,把老弱妇孺安排到队伍中间,青壮年在前面开路,我带着人在队伍最后面照顾病患。”陆瑜悄无声息的拉着陈同说道。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互接触,陈同和陆瑜俨然已经变成了这群人中的领袖,在这个混乱的队伍之中还是有着一定的威望的。
所以,虽然很为难,但是陈同还是点了点头。他也明白,整个队伍已经陷入了崩溃的边缘,流亡多年的他知道极限在什么地方,更知道突破极限的后果是什么,民众的暴乱一旦被点燃想要压制就会成为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人,我也计算过了,今天我们一定可以到达长沙,只是……不知道黄大人那边准备好了没有,这么大一群人,如果安置不好,小的怕会引起民变……”陈同的声音很小,很显然,他担心其他人会听到这些话。
实际上,陆瑜此时心里也没底,陈同的担心也是他此时正在担心的事情,队伍越来越庞大,早已经超出了陆瑜的预计,近万人的难民如何安排,陆瑜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但此时他除了相信黄岩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
“放心吧,黄大人一定已经准备好了。你这就去办吧,告诉其他人今天就会有热饭和住处,让大家打起精神,”陆瑜装作镇定的给陈同打气。
陈同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走出了人群。
在陈同的带领之下,整个队伍开始缓缓地前进。
阴雨不断,道路失修,人群中不时有人摔倒在地。怨言四起,但是陈同却告诉陆瑜,此时只能安抚人群,绝对不能再像几天前一样恩威并济了。因为此时人群中的不满已经到达了临界点,一旦失控,他与陆瑜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上千人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前进了几个时辰,中途没有停下做任何休息,人群中的老弱妇孺早已经被长期的跋涉和寒冷的秋雨抽干了身体里的每一分力气。终于,人群崩溃了……
“妈的!老子不走了!这样走下去,到不了长沙,老子就去见阎王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在人群中发出了这样的怒吼,事态不可避免的开始向深渊滑去。
当第一个反抗的声音响起,整个队伍的士气就被绝望所掩盖。
一个中年男子冲到了陆瑜面前,与众人一样,陆瑜也是数日都没有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身体一软被狠狠的砸倒在地。
“你这混蛋,分明是想让我们去送死!今天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带人抢了长沙!”那个中年大汉一边恶狠狠的骂着,一边愤怒的走向了陆瑜。
经历过长途跋涉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一旦倒下,想要再次爬起来就很难了。陆瑜两眼昏花,努力的摇了摇头,恢复了一点意识。但是映入他眼帘的已经是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和木棍石块之类的武器……
“我将命丧于此了么……”陷入绝望的陆瑜悲惨的想着。
那个中年大汉,拖着沉重的步子,手持一根这几日被他当做手杖的木棍一步步的向他靠近,每靠近一步,陆瑜觉得自己就越接近地狱一步。
此时的陆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入走马灯一般开始回放着他的一生,痛苦的童年,痛苦的经历,痛苦的……突然间,黄岩的脸孔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陆瑜睁开眼睛,如同回光返照一般,一把抓住了即将落下的木棍。
“呀啊!”一声大吼,陆瑜一手抓住木棍,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重新占了起来。
中年人看陆瑜竟敢反抗自己,顿时大怒,抬起脚一脚把陆瑜再次踹翻在地,怪叫着冲向了陆瑜,就在中年大汉的木棍即将砸到陆瑜脑袋的那一刻,一把外形奇特的短刀从远处飞来,不偏不倚的刺进了那个中年大汉的脖子。
中年大汉的动脉被瞬间撕裂,血液喷出了一丈多远。
人群顿时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朝着短刀飞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一袭青衣驭马奔来。
“我乃长沙主簿黄岩黄子文!谁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