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就中央制定的目前战略方针作了详细解读。他强调,要坚决统一意志,两个方面军部队大,要特别坚决地统一指挥,军队指挥权要集中在中央军委。
彭德怀、林彪、秦邦宪先后发言,赞同周恩来对敌情的分析和提出的战略方针。
毛泽东在秦邦宪发言完毕表示,同意周恩来的报告,着重讲了五个问题:一是建立根据地,二是战争性质,三是高度机动,四是集中兵力,五是统一指挥。
王稼祥、邓发、朱德、刘伯承、聂荣臻、凯丰、刘少奇相继发言,都同意周恩来提出的北进战略方针。张国焘在周恩来报告后,对自己与中央的不同意见作了辩解。张国焘之所以与中央的意见相左,除了他个人的见解之外,对中央红军目前的状态有些小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一、四方面军会师时,张国焘见中央红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样子,心中立即闪出四个字—残兵败将。
一方面军的现状使张国焘大失所望。
会师之前,张国焘和陈昌浩为了鼓舞红四方面军干部战士的士气,曾经以“中央红军马上就到,加上我们兵强马壮,我们和中央红军并肩作战的日子就要实现了”做动员,并对指战员虚张声势说:
“中央红军有三十万之众!”
“两军会合,没什么敌人不能战胜!”
会师以后,张国焘为摸清中央红军兵力底细,曾曲里拐弯向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等打探过。
毛泽东、张闻天对此有所提防,因此“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避而不谈。
张国焘只好找周恩来。
周恩来在张国焘的一再追问下,告诉他说中央红军只有三万人。
张国焘听后倒吸口凉气,心想:“就这么点兵?!”张国焘原听说中央红军有十万,纵使长征路上损兵折将,再不济也得有七八万啊!
张国焘是位雄视天下的男儿。
在中共领导人里,只有他受到过列宁的接见。
张国焘最喜欢四方面军官兵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这句话说:“斧头劈开旧世界,镰刀收获新乾坤。”他认为,这句话气势豪迈、壮志凌云,革命者就该有气冲霄汉、问鼎中原的气概。
一九三一年三月,张国焘途经上海,来到鄂豫皖苏区。在鄂豫皖苏区,他借助共产国际肃清“立三路线”、“肃清反革命”的名义,削职、查办、处决了一批“反革命分子”,大树自己的权威。在肃反中,鄂豫皖军委会皖西分会主席兼四军十二师师长许继慎、第十一师师长周维炯、第十二师政委庞永俊、红十师参谋长潘皈佛等二十五名师团干部被杀,鄂豫皖中央分局委员、革命委员会副主席、四军政委曾中生被撤职。这次“肃反”,使干部队伍遭受了重大损失。因此,在蒋介石第四次大规模进攻面前,红四方面军寡不敌众,不得不撤出鄂豫皖根据地。
被共产国际看重的张国焘,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张国焘与陈独秀有着深厚的革命友情。张国焘也颇得孙中山的赏识。
当张国焘带领红四方面军离开鄂豫皖根据地,于一九三二年进入巴山蜀水,开始川陕苏区的拓展时,他凭着在鄂豫皖摸索出的经验教训,凭着川陕边的天时地利,干得很有成就。他的人生之路迈上了一个辉煌的高峰。张国焘只用十个月时间,就以仅仅牺牲两万人的代价,换来了粉碎刘湘“六路围剿”、歼敌八万的重大成果,使川陕苏区总面积一举扩大到四万二千多平方公里,人口四百余万,建立了二十三个县和一个市的苏维埃政权。红四方面军由入川时的四个师一万五千多人,发展到四个军八万之众。
张国焘得知中央红军底细后的变化,引起了中央的注意。
在中央政治局会议召开之前,凯丰请示张闻天说:“闻天同志,我想写一篇《列宁论联邦》的文章,在中央机关报《布尔什维克报》上发表。”
张闻天问:“为什么?”
凯丰说:“你不是说,张国焘在西北组建联邦政府,要跟我们建立的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背道而驰吗?两个政府,今后听谁的?”
张闻天点了点头说:“是啊,你这位萍乡老乡,现在是人多枪多,有些不把中央放在眼里喽……”
实际上,凯丰和张闻天早就感觉到了张国焘的变化。
为了融洽一、四方面军会师后的关系,张国焘来懋功两河口参加政治局会议前,张闻天就派凯丰前去迎接。张闻天用意十分明显,凯丰与张国焘既是同乡,又同在苏联相处过,有利于两者的亲近。凯丰非常乐意接受这一任务。六月二十四日,先期来到懋功的红四方面军军政学校的校长何畏,红三十军军长余庆云、政委李先念,红九军军长王宏声、政委詹才芳,红四军军长许世友、政委王建安等陪同凯丰前去迎接张国焘。
毛毛细雨中,前往懋功路上的张国焘,见了迎接队伍,立即从马上跃下,向凯丰大步走来。
凯丰一见,快步走向张国焘,激动得放声高喊:“国焘同志!”
张国焘也快步走近凯丰,兴奋地叫:“凯丰老弟!”
当两位在莫斯科分手五年之久的同乡,在几乎认不出对方的情况下相拥而抱,都激动得流下了悲喜交加的眼泪。
血雨腥风,生离死别,一晃就是五个春秋啊。
一阵狂喜之后,高大白胖的张国焘握住单瘦的凯丰的手臂,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后问:“凯丰老弟,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凯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八个多月的刀削剑砍、炮火硝烟,能不把人整瘦、烤干吗?”
“是的,是的,久戍人易老,长征马不肥嘛!”张国焘点了点头,用有力的手掌在凯丰肩上重重地拍打着说,“现在好了,九九八十一难,现在终于走到我的地盘上了。老弟,大哥会用大肉大鱼把你养大喂壮的。走,带我去见润之他们。”
初听张国焘的话,凯丰十分高兴,但细细一咀嚼,觉得有些不对味。张国焘说“我的地盘”?这等于说这块根据地就是张国焘的了,张国焘就是这地盘上的主人,中央和中央红军就是他的客人了!这么一想,凯丰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如果张国焘把这种心态带到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去,肯定会惹出大麻烦。可凯丰不敢把自己的担心暴露出来,因为毕竟张国焘比凯丰年长九岁,是党的第一任组织主任。前些年,张国焘还是驻莫斯科共产国际的中共代表,很受共产国际看重。如果这时冒犯了他,其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凯丰既为党和红军担心,也为战友、同乡张国焘担心。因此在陪着张国焘回往懋功的路上,凯丰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处理好这件迫在眉睫的事。后来,他决定请示张闻天,以写文章的方式,先旁敲侧击提醒张国焘,让他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与中央保持一致。
凯丰听张闻天介绍张国焘一些不正常的表现后说:“正因为发现国焘同志有些不把中央放在眼里,我才认为有必要趁早提醒他,以免发生难以预料的后果。中央和红军经过这两年来的挫折,现在最需要统一思想,统一意志,加强团结。”
对凯丰的请求,张闻天很赞同。在这之前,他正为张国焘的变化感到棘手。现在有凯丰的请求,去“敲山震虎”,说不定张国焘会收敛一些。于是说:“老乡的善意提醒,有时比他人的提醒更中听。这样吧,凯丰同志,这篇文章在起草时用词尽可能委婉一些,不要点国焘同志的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会把握好分寸。”
于是,在中央政治局会议后的当天晚上,刊有《列宁论联邦》一文的《布尔什维克报》,送到了中央和军队领导人的手里。文章引用列宁的论述,对张国焘擅自组建川西北联邦政府进行了不点名的警告和规劝。
张国焘哪能接受这样的规劝?当天晚上,他找到张闻天,将那张《布尔什维克报》拍在桌上,指着《列宁论联邦》的标题气冲冲地说:“看看,我一到懋功,你和中央就叫凯丰写文章反对我,看来是有预谋的。列宁反对‘欧洲联邦’,是认为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建立联邦是不正确的。他并没有从根本上反对联邦制。我们成立川西北联邦政府,主要是承认川西北少数民族的自治政府为联邦的一员,怎么能同列宁反对的欧洲联邦相提并论呢?”
张闻天因为有思想准备,所以对张国焘的表现并不感到意外。既然问题已经公开,就没理由回避,张闻天招呼张国焘坐下,耐着性子说:“国焘同志,凯丰同志引用列宁的话,并没有错嘛。”
张国焘说:“问题不在列宁的话错与不错,而在凯丰的文章并没有提到川西北少数民族,也没有表示赞成民族自治,更没有承认少数民族可以组织单独政府。他只是不顾实际情况,生搬硬套地引用列宁的话,来反对少数民族与汉族组织联邦政府的权利。”
张闻天说:“共产国际只指示我们建立苏维埃政权。如果在中共中央的领导下,又出现一个联邦政府,这与共产国际的指示不相符嘛。”
张国焘辩解说:“凡事得从实际情况出发,怎么能生搬硬套共产国际的教条,捆住我们的手脚呢?一方面军吃教条主义的亏还少吗?一方面军离开江西后,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事实上已经不能行使职权。现在我们根据实际需要,组织西北联邦政府,将来在中华苏维埃政府能行驶职权时,仍是它的一部分,这样做有什么错?”
张闻天叫张国焘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张国焘根本不听,说:“请问闻天同志,凯丰这篇文章是不是根据中央的授意写的?”
面对张国焘的逼问,张闻天没有吭声。如果承认这篇文章是他同意写的,张国焘今天非跟他闹崩不可。
张国焘说:“如果这是中央的决定,为什么不等我们到了两河口,让我有机会参加讨论之后再拿去发表?又为什么我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不拿给我看?难道在中央机关报上,可以随便公开批评一个政治局委员的政治主张?……”
张闻天静静地听着,让张国焘把话说出来。他希望能从张国焘的话语中,听到他有认识错误的迹象。可是遗憾得很,张国焘不但没有认错的意思,相反,还对张闻天大发雷霆。按照张闻天现在的身份和脾气,非指出张国焘问题的严重性不可。但是,一、四方面军刚刚会师,敌军对我军的围追阻击形势依然相当严峻。一、四方面军必须加强团结,密切行动,如果此时去过多争论谁是谁非,必然产生更大的隔阂和危机。既然凯丰的文章已经让张国焘看到了,并在他心中产生了这么大的震动,已经达到了打招呼、敲警钟的目的,因此没有必要使双方的关系搞得更紧张。张闻天一改刚才严肃认真的样子,变得像和事佬一般劝慰张国焘说:“国焘同志,四方面军英勇奋斗的这几年,很值得中央红军学习。中央苏区没有丢失之前,面积不过二十一个县,人口不过二百五十万,而四方面军所开辟的根据地就达二十五个县市和四百多万人。这次又竭诚拥护中央红军的会师,真是给一方面军雪中送炭啊。国焘同志领导四方面军有方,成绩有目共睹。我一看到四方面军,就感到这是一支强大的队伍,中央哪会随便批评一个政治局委员呢?凯丰同志的文章,只是他个人的有感而发,国焘同志不必在意。我们党内不是常讲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
听了张闻天的称赞,张国焘心中得到一些慰藉,暂缓了对凯丰文章不满的发泄。但是,他与中央分庭抗礼的念头还是没有消除。
两河口会议后,张国焘不听中央领导的警示,把中央的宽容当做软弱,把同志的忍让当做好欺,一是迫使周恩来让出红军总政委之职,由他担任;二是在芦花会议上,提出九人名单,企图改组中央;三是改组中央不成,则违反两河口中央政治局会议确定的北上战略方针,决定与中央摊牌。张国焘在给陈昌浩的密电中表示说,要与中央“彻底开展党内斗争”,要中央服从他的意志。
一九三五年九月十日,当叶剑英把此份电报密送毛泽东后,毛泽东、张闻天、秦邦宪非常吃惊。他们没想到张国焘会以这种态度对待中央和中央红军。
为了避免党内、军内发生内讧,他们不得不于当天晚上十一时,从中央、中央政府和红军总部机关的驻地芦花,赶到第三军团驻地巴西,与患病中的周恩来、王稼祥紧急碰头,召开了史称的“巴西会议”。会议上,大家面对张国焘咄咄逼人的态度,毅然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连夜离开驻地,立即北上。
会后,张闻天吩咐凯丰、林伯渠和杨尚昆,立即带领中央、中央政府和红军总部机关迅速出发,一刻都不能耽误。
第二天凌晨两点多钟,凯丰匆匆来到驻地,悄悄通知中央机关的所有人员紧急集合。
面对紧急集合,睡梦中惊醒的人员茫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互相询问说:“半夜三更,火上房了?紧急集合做什么?”
凯丰压低声音,厉声命令:“不要问,不要打火把,不要出声,都跟我来。”
后来,毛泽东把这个夜晚称做长征路上“最黑暗的时刻”。
紧急行动中,由于凯丰、林伯渠、杨尚昆组织指挥得当,中央、中央政府和红军总部三大机关行动迅速,如期脱离了危险境地,到达了预定集结地。
中央和中央红军又一次转危为安。
张国焘见中央和中央红军悄悄离开驻地,继续北上,就派人去追赶。中央不但没有答理他,反而命令他立即北上。
张国焘不屑地笑了。
他没有按中央、中革军委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师后的总方针办,而是一意孤行,继续他的南下计划,开始与中央北上的战略背道而驰。
后来的结果证实,张国焘南下计划是错误的。
最后,在随四方面军行动的朱德、刘伯承等红军将领努力劝说下,张国焘被迫取消了“第二中央”。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张国焘、朱德率领的左路军,在甘孜与贺龙、任弼时、关向应、萧克、王震所率的红二、六军团会合,之后,开往中央所在地陕北。
从中央与张国焘分裂主义斗争的全过程看,凯丰对张国焘另立“中央”的企图是最早觉察者之一。凯丰发表在《布尔什维克报》上洋洋一万余言的《列宁论联邦》,不仅预示了中央与张国焘的斗争不可避免,同时,也反映凯丰通过遵义会议后,政治敏感和是非分辨能力大为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