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很高明,但你们也跟寻常的杀人凶手一样,过于自信。”钟辰轩说,“其实从最开始,就有个很明显的破绽了。启思想拿一份详细的地图,于是他的朋友找到了你——李永田。你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见证者,你也完全自信我们不会看破你的计划。你在地图上,特意地标了一笔,用红笔写上了‘汽车旅馆’。启思在走之前仔细研究过地图,印象很深。你们的旅馆所在的位置,是我们走的路线的必经之地。而你有我们的行程,只要不出意外,我们应该是会在晚上到达旅馆附近。如果我们没有找到旅馆,那你们也会想方设法地把我们引过去的。”
“就凭这一点?”李永田说,“这根本不足以当作证据。”
“确实不足以当作证据。”钟辰轩回答,“但是,也足以让我们找到事情的关键了。而你们又犯了另一个错误,那就是说了太多的谎。老胡跟王胖子,一个扮作巫问,开着齐轩的本田上了火车,又悄悄回来;一个开着吴宏的越野车,把巫问的尸体扔下了河。你们都不在家,于是一个装生病,一个装睡觉。我问了一个在路上捡柴的小孩,他却轻而易举地揭穿了你们的谎言。说谎,是一定要有原因的,如果你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为什么要说谎?”
王胖子叹了口气。“我想着你们很快就要走,也没有操心那么多。不过,这也不能算决定性的证据吧?”
“还有一件事。”钟辰轩说,“当我跟启思听到树林里有人在呼救的时候,云乐,吴宏,巫问,都不可能在树林里。所以,一定还有其他人在现场。你们三个人,当时一定都在附近,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如果我们想停止在树林里的搜索提前回去,你们会立即制造意外,让我们继续留在树林。而齐轩意外地杀了古婵后,巫问立即出来跟你们商量,你们马上制定了一套应付的对策,教给每个人应该说的话……很精彩,只可惜,那些演戏的人不是个个都高明得无懈可击。在我提议每个人讲个鬼故事之后,他们就急急地开始想把那些鬼鬼怪怪的故事灌输给我们了,我由此也只能看到他们的欲盖弥彰。至于决定性的证据……这个就太容易了,搜一下你们的家,就会看到那些东西的。”
老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倒是比我们想的聪明得多。”
钟辰轩微笑地说:“其实你们只是捡了渔人之利而言,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三个人找了巫问作替死鬼,而巫问又按照计划找了吴宏和云乐作同谋……高明的一着,非常高明,从策划到执行,都太高明了。不过,你们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天下的警察,不是人人都愚蠢的。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巫问是个学术型的人,这种人是实际的。而设计这个计划的人,明显地喜好错综如同蜘蛛网一样的事物,喜好把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同时,他也喜欢卖弄,而且过于自信。那就是你,李永田。”
程启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掏出了手枪,对准了李永田。“你是要我开枪打死你们,还是去自首?”
王胖子笑嘻嘻地说:“没关系,你开枪啊。杀了一个,分的人又可以少一个了。就算你不杀,我们可能哪一天也会互相残杀的。”
程启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透上来,他不再犹豫,正准备扣动板机的时候,钟辰轩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程启思吃了一惊,侧过头看着他。钟辰轩却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相信我。”
程启思只迟疑了一秒钟,突然地把手枪倒转了,让枪口对着自己,扣动了扳机。子弹射了出来,但是却仍然射中了李永田的胸膛。李永田扑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睛里满是惊疑不定的表情。
“怎么会……怎么会……”
钟辰轩说:“既然所有的尸体上都没有枪伤,而手枪又发射过一颗子弹,不是栽赃给启思的话,你们的用意是什么呢?见证人用完了,也没有什么用了,死了难道不比活着好?本来反锁着的门打开了,就是要我们进去把枪捡回来。”
李永田捂着右胸,已经说不出话来。程启思扑过去就跟王胖子扭打了起来。王胖子虽然体形大,但行动却不怎么敏捷,被他用力在颈后一敲,也倒了下来。老胡显然不如另外两个心理素质好,在那里呆了一会,脸色发白地竟然想夺门而出。
“别像对林明泉那样,马上就杀了。”钟辰轩找了绳子把王胖子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然后去帮李永田止血。“打昏就行了。”
要制服老胡更容易,程启思在他后脑上补了一下,一边绑他一边问:“为什么?”
“这几个杀人犯都很有意思。”钟辰轩淡淡地说,“非常有意思。从智商到性格都很特别。等他们进了监狱后,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谈谈。”
他瞅到了程启思的表情,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我只想着自己的老本行了。快打电话联系吧,让赵思翰尽快过来抓人。把枪扔到一边,就说是他们的枪,我想赵思翰也不会为难你的。”
他弯下腰,拣起了那张落在地上的《Identity》的影碟。
“这几个人,确实很值得研究。因为他们已经完全没有Identity了,身份?性格?特征?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贪婪,无比膨胀的对财富的欲望,以致于把他们性格里别的侧面全都掩藏了。人性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堕落到了最低点了。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跟野兽无异,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是人。”
“既然他们本来是要把这些东西送到神山的寺庙的,那我们还是替他们把这个心愿完成吧。”
从飞来寺里走出来的时候,程启思望着积满冰雪的三座神山,缓缓地说。当从李永田那三个人家里搜出来的东西搬到亮处的时候,程启思和钟辰轩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藏族人所欣赏的东西,往往是灿烂的,宝光四射的。金子的经书足以把人的眼睛晃花。而那尊檀香木雕成的佛像,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最后上级作出的决定,是把这些东西送到神山上的飞来寺和白转经堂。那是神山最著名的两座寺庙。程启思和钟辰轩就理所当然地成了“送宝”的人。
三个杀人凶手都没有死。赵思翰连夜赶了过来。程启思那一枪只打中了李永田的右胸,虽然伤得很重,但如果抢救及时还是能救活的。赵思翰带着三个杀人犯走了,说要立刻赶到医院去。
“不管怎么样,也要救活他们!”
听赵思翰说得咬牙切齿的模样,程启思笑着说:“为什么?救活了还不是要死的。这种人不可能不判死刑。”
“就是要他们活着受罪,活着等死。”赵思翰冷冷地说,“这样冷血的罪犯,让他们这么死了,太轻松了。”
程启思其实在心里也是赞同他的话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钟辰轩:“你真的要去跟他们谈话,继续你的研究?”
钟辰轩微笑地说:“这就是我的私人问题了,你就别再打听了。“他望着程启思,“你倒似乎真的不贪心。”
“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程启思说得很淡然,“何况,这些是他们寄托着浓重的虔诚的信仰的东西,我不能沾。李永田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还是抗不住宝物的诱惑。我不能再步这个后尘,不是么?”
钟辰轩淡淡一笑。“我很欣赏你这一点。其实,这些东西都没有数,你我拿一点也不会有人知道。只不过,做人应该有自己的原则。”
“我也没有信错你。”程启思说,“你是确定枪里面被塞了铅块,如果我开枪就会杀死自己?”
钟辰轩说:“他们根本没有理由把枪留在那里等我们捡。我发现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但我并没有多想,直到你拔出枪来的时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记起来了那把枪我拿到手上的时候似乎重了不少。所以,我想枪一定是做了手脚。不过,当时的情况也很危急,我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猜错了会怎么样。”
程启思简单地说:“就算你猜错了,我也不会怪你。何况,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吗?”
他的眼光,掠过了寺庙前面挂着的巨大的经幡林。无数的朝圣者在经幡林前,点燃采来的侧柏枝叶,在浓烟里绕着经幡里行走。
“他们是在祈福吗?”
钟辰轩说:“那么多人一直走,不管走多久也要走来,与其说是为了祈福,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信仰。”
程启思也笑了。“有道理。”他的眼光有些茫然。“辰轩,走到这里,我也许开始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把最珍贵的东西献出来了。我一向什么都不相信……可是现在,我居然也有一种膜拜到几乎是虔诚的感觉。如果在这里许一个心愿,会不会成真?”
突然间,他似乎在那些纷飞的经幡布里看到了一个人影。那是个纤细的长发的女人,因为隐在浓烟里,他看不清楚她的脸。
“尹雪?!……”
当浓烟稍稍散去的时候,程启思再去找,就没有看到人影了。
“尹雪?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钟辰轩在他身后说,“要找一个人,不是一件难事。你为什么不去做?”
程启思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抬着头,茫然地在经幡林里重重的人影里寻找着。当然,他失望了,这里面根本没有尹雪的影子。刚才所看到的,究竟是一个幻象,还是她确实来过?
“辰轩……这个女人是我在一件案子里认识的。她是个杀人凶手,但是我觉得她情有可原。所以,我放了她……”程启思笑得很苦涩,“她不会想见我的。我也很矛盾……我不知道我究竟想不想见到她?”
钟辰轩笑了。“那就得问你自己了。我是心理医生,不是感情咨询师。”
程启思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寺庙里的佛像前供着的长明灯上。长明灯的火焰,并不明亮,但却正如它的名字那样,缓慢而持久地跳动着。那一星灯火,美丽如盛放的金黄色花朵,优雅而神秘。
远处,三座覆盖着洁白的冰雪的神山,如同三尊神祗,亘古不变地俯视着人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