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是个美丽的名字,但显然不是程启思的祖母红极一时的时候曾用过的艺名。钟辰轩把安然的照片复制了几十张,找了一些对戏曲有研究的朋友,请教他们是否认得这个女人。但大家都众口一词地说:在那个时代,唱戏的人太多,沉沉浮浮的也太多,每个人的故事估计都可以写一本精彩无比的小说。很多戏子,都只是昙花一现,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再也没人记得她们的名字。安然,估计也是其中的一个。
这个结果,钟辰轩并不奇怪。他寄望得更多的,反而是程启思。既然当年程启思的祖父是从英国留学回来,受老同学的邀请才在上海逗留,看了安然演的戏并迷上了她,那么,如果程启思祖父的这个“老同学”还活着的话,他知道的,一定比任何人都多。钟辰轩催促程启思去找出这个“老同学”的下落,还有那个“洪叔”的下落。
安远的案子,毫无进展。那具白骨,验尸后知道是具三十岁上下的男尸,已经死了好几年。陈了曾开玩笑地说:“又是一具无人认领的白骨!”程启思和钟辰轩也只能报以苦笑,这种不明身份的尸体和白骨,每年发现的都不少,每次都会给平均破案率大大地打些折扣。“一具白骨开着一辆发动机坏掉的车撞死了一个大活人”也成了警局里传扬一时的笑话,程启思曾被上司叫去狠狠地教训过一通。
最让程启思无语的是,安瑶居然又一个人搬回了玫瑰园。钟辰轩听说她一个人搬回去住,都吓了一跳,问她难道就不害怕么?安瑶却回了他们两个人一副灿烂无比的笑脸,说她不怕,有任羽任警官陪着她呢!程启思听得几乎吐血。
不过也确实如此,任羽以前一直是个工作狂,没事都要来加班的类型。但现在,只要一到下班时间,任羽就比谁都跑得快——跟安瑶约会去了。程启思每次听到他甜甜蜜蜜地叫“安琪拉”,就觉得一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偏偏任羽似乎也真把他当成准表兄了,跟安瑶打电话也不避他,那一串串的绵绵情话让程启思深刻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任羽这个人。
“大概是从什么言情剧里现学现卖的。”钟辰轩有一次听到程启思声情并茂地向他复述了一遍任羽打电话的内容,一边打冷颤一边说。“不过你放心,安琪拉很喜欢听这些的。我们听着肉麻,安琪拉估计高兴得很呢。你看她现在,电话都懒得给你给我打一个,还不就是有了任羽陪她了。”
“她还说过几天要跟任羽去泰国旅游呢。”程启思一脸不乐意地说,“任羽跟莫明调了假,我看真是要去的了。”
“我都叫你别管他们了。”钟辰轩好笑地说。程启思正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他一接听,脸上顿时出现了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找到了?知道他的住址么?嗯……你说。好,我记下来了。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他一放下手机,钟辰轩便说:“找到谁了?”
“找到我祖父的那位老同学了。”程启思把刚才匆匆写了几笔的便条折了起来,“订机票,明天就走。”
程启思的行动力绝对是一等一的,他在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钟辰轩从床上拽了起来,上了一辆出租车。到了机场,一直到上飞机的时候,钟辰轩都还是迷糊着的。他昨天晚上在那里研究一些资料,一直折腾到半夜三四点,等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偏偏程启思在飞机上又嫌无聊,一直想跟他聊天,钟辰轩在第三次被他弄醒之后,只得叹了口气,决定不睡了。
“你祖父的那位老同学是干什么的?”
程启思一看到钟辰轩愿意跟他搭讪了,马上兴致高涨。“是经商的,做药品的,生意做得还不小。我昨天打了电话给他,他还记得我祖父,说他们当时是最好的朋友。我提到了祖母,他立刻就沉默了,过了好一阵,才问我,是不是想知道以前的一些事情?我连忙说是,问能不能去拜访他?”
“不过他也料不到你这么快就会飞过去吧。”钟辰轩不满地说,“何苦呢,坐这么早的飞机,你不会想要省那点折扣的机票钱吧?”
“当然不是。”程启思说,“他住的地方很偏僻,在一个乡下地方,据说是他自己家的老宅子。我们就算中午飞到了,再坐车过去,大概也是晚上了。”
钟辰轩点了点头。“你倒是想得挺周到。”
飞机晚点了,落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过了。他们坐上发往那个地方的班车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了。程启思打了个电话通知那位老先生,对方知道他来得这么快,又是惊讶又是高兴。钟辰轩听电话里面的声音,是个十分苍老的老人声音了,忍不住问:“这位老先生……多大年纪了?”
“八十了。”程启思说,“不过我听他说话,脑子还是很清楚。他对我的祖父祖母,也记得非常清楚。他还知道我母亲呢,真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母亲的?”
“你父亲是怎么遇上你母亲的?”钟辰轩问。
程启思想了好一会。“应该是父亲回国的时候在老家附近遇上了我母亲,一见钟情就结婚了吧。”
钟辰轩说:“也许因为这位老人家是你家的世交,你母亲也是你家的远亲,所以认识也不奇怪。”
一路上那几个小时的车程非常无聊,钟辰轩靠在靠背上睡着了,程启思却一直坐在那里,随着车的上下颠簸,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天色越来越暗,破旧的班车在田野间的窄窄的公路上穿行,程启思总算是看到了前面有一个灯都没亮几盏的小村子,赶忙把睡得很香的钟辰轩给推醒了。
“醒醒,醒醒,我们到了。”
走下车,两个人一身都快散架了。在这里下车的只有他们两个,下了车,一时间两个人都还觉得脑子里木木的——坐久了车的后遗症。程启思向前面张望了半天,说:“那里有个大门比较气派,也许就是吴老先生的家了。”
钟辰轩唔了一声,他的瞌睡被程启思吵醒了,还一脸不乐意的表情。“那就走过去看看。”
没走几步,就到了程启思所说的“比较气派的大门”前面。钟辰轩说:“还立了两个石狮子,看来以前这里也是大户人家。”大门虚掩着,里面隐隐地听得见有喧闹的声音,程启思说:“我们进去?还是敲门?这深宅大院的,我们敲门他们听得见吗?”
钟辰轩一笑,正想说话,只见大门猛地被人拉开了,一个胖女人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她楞了一下,然后又拔腿往前跑。程启思一把将她拽住了,问:“吴老先生是不是住这里?”
“唉呀,人都出事了,住不住在这里还有什么区别?快放手,我要去找人来看看我家老爷!”女人一叠连声地说。听了这话,钟辰轩和程启思都吃了一惊。钟辰轩说:“我们是来看吴老先生的,我就是医生,你带我们去。”
女人眨了一下眼睛。“你们就是要来的客人?你真的是医生?”她把钟辰轩和程启思两个人从上看到下,看遍了才说,“那,你们快进来,快进来!”
程启思走进那“吴宅”,感觉自己像是走回了时光隧道一样。这是一所相当古老的宅子,维修保护得也相当好。深青色的砖墙,一进又一进的厅堂,不显眼的黯淡的回廊,依稀可见当日的气派。宅子里种了不少花木,也修剪得相当精心。
那女人在前面小跑着带路,走到第三进的时候,就看见一间亮着灯、敞着门的房间。女人朝那房间一指:“就在那里!”
程启思大步地走进了那间屋子。这是间普通的房间,有一个书架、一张书桌,还有几把椅子。一把椅子却被踢翻了,一个穿长衫的老人高高地吊在房梁上,用的是一段红缎子,衣摆被从门口吹进来的风吹得不断飘荡。这个场景,往往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见到,如今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眼前,一时间程启思和钟辰轩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房间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一脸惊惶失措的样子。
“先把他放下来!”程启思搬了一把椅子,踩上去还嫌不够高,直接一脚踏上了桌子。那段红缎子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程启思伸手去解,一时间哪里解得开。钟辰轩看到书桌上有把菜刀,忙伸手递给了他。程启思割断了红缎子,老人便一头栽了下来,程启思急忙托住了他,钟辰轩在下面扶住了老人的脚,慢慢地将他放了下来,躺平在地上。
“……没救了。”钟辰轩在试过了所有的急救方法之后,有点沮丧地站了起来,对着程启思摇了摇头。“如果早一点救下来,也许还……”
程启思注视着老人的面孔。他实在无法想像这张因为窒息而扭曲的脸是上吊自杀而死的。程启思回过头,看着那害怕得在发抖的一男一女。“这位就是吴均明吴老先生?你们是谁?”
“是……他就是吴老爷。我们……我们是他家的佣人……”女人抖着嘴唇开了口。这一男一女,看起来都是普通的乡下人模样,穿着打扮都很朴素,女的胖胖的,很是慈祥,男的长了一对小眼睛,看上去有点贼眉鼠眼的样子。但程启思直觉地认为,这两个人一定是夫妻。老爷?程启思感觉像是时光倒流了几十年。
“有床吗?把这位吴老先生抬过去吧。”钟辰轩说,那胖女人忙说:“有,有……在这边。”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狠狠地抹了一把鼻涕。
她领着程启思和钟辰轩去的是一间卧室,里面也都是些清代家具,床和书桌都像是古董,还有几件挂屏、花瓶之类的东西,程启思虽然是外行,也知道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古董。他知道这个吴均明是做药品生意起家的,西药好歹也算是个高科技玩意,这老人退休之后,居然过得像个古代人一样。
“您怎么称呼?”钟辰轩问那个胖女人。胖女人一面擦眼泪,一面说:“我姓杨,都叫我杨妈呢。”
钟辰轩问:“杨妈,吴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杨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很是惊天动地,看样子她已经忍了很久了。程启思跟钟辰轩也只有耐心地等着她哭,好不容易杨妈哭完了,抹了抹眼泪说:“你们两位就是吴老爷等的客人?他今天接了个电话之后,就一直坐不安稳了,一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