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慕容弘静静地坐在龙椅之上,手指轻轻地扣着自己的膝盖。
“都去看着吧,若是杨霄没能拿下他,你们几个一起出手。”慕容弘突然轻声道,仿佛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
“是!”几个声音响在慕容弘耳边。但却没有看见人影,只是听得声音逐渐远去。
大殿门口,纳兰婉儿披着红盖头,默然伫立。纤弱的身子此刻显得极为孤单落寞,大喜的红袍穿在身上却透出了一股悲意。
“姐……”纳兰梦不知何时挪到了大殿门口,低唤道。
纳兰婉儿头上的红盖颤了颤,仿佛是在茫茫黑暗中看到了一盏明灯。几步走上前,摸索着抓住纳兰梦的手,压低声音道:“小梦,你快去看着,不要让他死了!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啊?明明不可能走得了的……”
纳兰梦强忍着手上的疼痛,她本想问:“你为什么不跟他走?你明明喜欢他的。为什么不肯跟他走呢?他冒着生死来这,得到的就只是这样一个答案吗?”
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也让纳兰婉儿惊醒过来。是啊,今天吴越已经是必死之局。纳兰梦又能做什么呢?她纳兰婉儿又能做什么呢?
纳兰婉儿蓦地心如死灰,或者我们根本就不该相识吧。
纳兰梦看着纳兰婉儿的样子,心中却在咆哮着:“既然后悔,为什么不能与他相携面对?为什么要这般委屈自己?难道你真的以为借助联姻获得的平稳,就可以守护偌大一个家族吗?就可以守护已经成为废人的我吗?这就是你的愧疚?这就是你的坚持?你为什么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什么这般作践自己?”
纳兰梦拳头紧握,指甲刺破了掌上肌肤也恍然不觉。
大殿之上,杨岳松见纳兰姐妹交头接耳的模样。脸色微沉,冷哼了一声,冲身边的一个老者低声道:“纳兰雄,你教的好女儿!”
那老者脸皮抖了抖,但却没有说话,神色里却也显得极为落寞。今日之事,纳兰家可谓将几个大势力都隐隐开罪了一遍。
大靖皇室、杨家、靠山宗、万剑门……光是念着这些名头,纳兰雄就觉得心中哇哇凉。
常言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纳兰雄今天却是赔了女儿又招灾。不但没能借与杨家的联姻打开局面,改变纳兰家日薄西山的衰象,反而可能加快了纳兰家的衰落。
纳兰雄看着大殿门前的一双女儿,心底蓦地涌起了一丝愧疚。
自己为了守护家族,牺牲了女儿的幸福。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长陵某个菜市口旁边的棚户区,一个头戴布帽,鬼鬼祟祟的青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布满积水的路上走着。
那些积水是菜市口平日里流出的污水,满是污秽,散发着一股股恶臭。
那青年厌恶地用手捂住鼻子,一路走着,一路嘀咕道:“明空那个混蛋,不就是几两肉么?至于躲到这破地方?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终于来到了一户人家面前。
敞开着的木门里,可以看到一张陈旧的肉案上,摆满了猪身上的零件。骨有排骨龙骨大骨,肉有肥肉瘦肉五花肉……
肉案旁,可以见到一个肥头肥脑、光着膀子的大汉斜躺在一张藤椅上,胸前露着大片的胸毛,身上绑着一件黑布做的简陋围裙。
成片的苍蝇在他面前飞着,他却酣然入睡。每每有苍蝇飞过他的嘴巴上方,终会被他接连呼出的气流给吹得在空中连翻跟头。
“嘿!有人偷肉啦!”青年猛地一声大喝。
那打着呼噜的大汉顿时整个人跳了起来,右手不忘抓过藤椅边上的一把杀猪刀,杀气腾腾地喝道:“哪个鳖孙不长眼睛,敢来我张大屠夫家偷肉?”
零觉和尚一把抓下头上的帽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对着那睡眼惺忪的张屠夫问道:“割肉的!那养猪的呢?赶紧把他喊出来!老子有话要跟他说!”
“是你这混蛋小子!什么叫割肉的?我是老板,是有身份的人!那个给我宝贝们喂食的泼和尚才是养猪的!”张屠夫揉了揉眼睛,反驳道。
“得了得了,天下杀猪的就你最有身份了!你宝贝稀罕,你干嘛还要杀它们卖肉?赶紧把明空给老子喊出来!老子有正事找他!”
“明空喂猪呢!哪儿有功夫搭理你?等我的宝贝们吃完了再说!”张屠夫猛地又坐回到了藤椅上,将那张老藤椅压得嘎吱直响。
“嘭”的一声响,零觉和尚一巴掌拍在屋里的肉案上。震得案上的、身上的肥肉直抖,让张屠夫吃了一惊。
“噌”地一下,张屠夫又抓起那把杀猪刀,跳了起来。
“怎么地?你这死和尚今儿胆肥了是吧?你师兄都要乖乖在我这儿地洗地掏粪的,你敢跟我凶?信不信……”
张屠夫蓦地瞪大了眼睛,语气一转,讨好地道:“信不信我……我真被您震住了呦!”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零觉手中的一叠银票。
零觉和尚打了个寒颤,张大屠夫这五大三粗,满是络腮胡子的大汉对着你卖萌撒娇,搁谁谁也受不了啊。
“少废话!赶紧把明空给我叫出来!”零觉和尚喝道。
“小师傅,您这……您这一会儿不见,可真是有大出息了呦!这……这叠银票,这得多少银两啊?”
“哼?怎么地?老子能凶你不?”零觉和尚颠了颠手中的银票,调侃道。
“能!能!绝对能!莫说凶我,就算你把我这地儿拆了我也绝对没二话啊!我这就去后屋把明空给喊出来!”张大屠夫谄笑着。
“麻利点!”零觉挥了挥手。
“哎!哎!我这就去!”张屠夫屁颠屁颠地往后屋跑去了……
“明空,少废话。我把张大屠夫这儿的猪都给你买了!以后给我敞开了吃,有酒有肉,一样不缺。高兴不?”和尚见明空手拿着扫帚、簸箕,知道他一准儿又是扫猪粪去了,远远地便喊住了明空。
“高兴!”明空把扫帚、簸箕一扔,傻笑着道。
“再给你一千两银子,你自己拿着,想吃啥吃啥,想破啥戒就破啥戒。感激不?”
“感激!”
“那我有件事儿要你帮忙,你帮不帮?”
“师弟,我知道你此来准没好事儿!不过既然你都这么有诚意了,我这师兄不帮帮你也过意不去。不过……”明空神色为难地道。
“不过啥?”零觉见明空神色,也是一急,忙问道。
“不过,你能不能把隔壁宰牛的那家也给我买下来?”明空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道。
零觉脸抽了抽,然后豪迈道:“成!虽然师弟钱不多了,但师兄你开口,怎么的师弟我也不好驳你的面子。咱买!”
零觉虽装作一副肉疼的模样,但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一千两银票现在对他来讲就是零花钱,朱老爷给他的银票里,面值最少的也还要再添一个零。手中这一小叠银票,连朱老爷赠款的皮毛都算不上。
“没说的了!”明空将身上绑着的围裙一扔,一股风似的往屋里跑去了。
片刻后,明空换上了一身僧袍,背上系着个包袱,手里拄着根黄金法杖,满面红光地来到了零觉跟前。
零觉瞥了一眼那杆上还沾着一些泥垢的法杖,咂舌道:“明空,你说老和尚要是知道你把咱寺里的方丈信物如此糟蹋,他那颗大光头能不能怒发冲冠呢?”
明空连忙用袖子将法杖上沾着的一些泥垢抹去,讪笑着道:“师傅不是让咱历练红尘来了么?不在红尘里打滚一番,又怎么参悟真谛?师兄我在这世间污秽处历练,也是为了感悟大道不是?师兄我在这致力于弘扬佛法,天天诵经不绝。现在我圈里的猪要是听到诵佛声,个个都眼冒佛光呢!”
“我琢磨着你这意思,你是说你已经渡了一大猪圈的猪么?这屠夫家的猪都皈依我佛了?”零觉侧着头道。心下却腹诽着:“弘扬狗屁的佛法,你不就是贪墨屠夫家那几两免费的肥肉么?”
“差不离就是这么个意思!自从明空大师来了我这弘扬佛法吧,我感觉我的宝贝们变得可有灵性佛性了。就连我感觉自己都好生慈悲了,每宰一头宝贝吧,我这心里就揪心揪心的疼啊。这杀生的活计我怕也是干不久了。将来一定吃斋念佛,多积善德!这还是多得明空大师啊!”张屠夫在一旁帮腔道。
“阿弥陀佛!施主果然有了向佛之心,也不枉我一番辛苦,来此渡你和你的猪们了。”明空合十道。
张屠夫脸一抽,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渡我和我的猪们,这是能在一起渡的吗?不过看在银票的面子上,张屠夫也不好发作,只好呵呵地赔笑点头:“有劳大师!有劳大师!大师功德无量啊!”
“我说小张啊,你说得可都是真心话?”零觉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张屠夫的肩膀。
“当然是真的,现在我的宝贝们可懂佛了。我宰他们的时候,它们也不哭爹喊娘了,安分得很。”心下却道:“狗屁的大师,若不是看在银子份上,他就是个扫屎的大师!”
“那是它们被明空烦得早有了想死的心吧?”零觉心里道。
随手扔给张屠夫一千两银子,剩下张屠夫在那儿傻笑,师兄弟二人出了门。
“师弟你说,咱去哪儿?哪怕是刀山火海,师兄我都陪你走这一遭!”明空豪迈地道。
“哪有刀山火海这么夸张?”零觉摇了摇头。
明空顿时放下心来。
“不过千军万马应该还是有的!”零觉又道。
明空一滞,隐隐有上了贼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