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客
盛夏炎炎,晚来风急,吹不走伤心事,反倒落得蛙声孤寂。大好夏夜被沉闷的空气所搅坏,只剩下荷塘中盛开的荷花和着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
乌云蔽月,有些闷湿,想必又是一场暴雨。赶紧的,勤快的人儿收了窗杆放下窗户躲在屋内静候暴雨。
这是临河的长街,一条线上全是青石板,不时滴答滴答是归来的马蹄,可惜总是从她门前进过却不曾停下。
挑灯,残缺的灯芯即将熄灭,一只飞蛾冲着火光奔来,在空中扑哧几声迎头撞上橘黄的火光,霎时光芒闪烁随机烟消云散,残躯冒着青烟,小小生命就此终结。
她掂着指尖,偏过头压在胜雪的肌肤上,慵懒地趴在桌上,静静看着指尖可怜的飞蛾,自言自语:“飞蛾扑火,你又何苦放弃这短短一生。可我羡慕你,羡慕你不怕死,还要让哪些文人墨客歌颂。你说,人死能有你这样待遇?会有几人传诵?”
指尖一弹,可怜的飞蛾残缺划过弧线,在黑幕中消失不见。窗外风声大作,从木窗飞来闷湿的热风,带着大雨前特有的湿气。灯火依风摇摆,大有熄灭之势。她起身,迈着款款细步依着窗,望着夜空,乌云已然闭月。突然雷光闪烁,随后霹雳声起。霎时传来邻居尖叫,也不知是什么胆小的女子依偎在夫君身旁,纵情享受着胆小的温馨,而她不能。
独自莫凭栏,青石街上行人匆忙往回赶,只怕家里人等得心烦意乱,不多时街上也偃旗息鼓一般,落了寂寞无声。只剩下客栈酒铺的招牌在风中凌乱,不多时连这些自由的布条都丧失了活力,雨声渐渐大作。
映入她眼帘的还是熟悉而陌生的夏雨,那一年正是这种时候,在大雨中眼见他离开。在她红唇间点下离别的那一吻,连一抹泪都没能留住,他便转身消失在雨幕中,再没出现在她眼前。
如今,又是夜雨秋池,人儿独立,任西风拂面。突然沉寂的街上传来铿锵的马蹄声,一匹马飞梭在街上,渐渐奔近。木讷的她偏过头瞟了一眼,随后继续望着远方,远处山峦连绵在黑夜下更显恐怖。
马驻,马背上的人身披蓑衣带着斗笠,看打扮是军营中人,他下马,敲门。
她听到门扉声,再往街头看去,那人敲着自家门。她也说不出欣喜,只管淡淡问:“何事?”
军中人仰头一望,但见这少妇容颜姣好却眉峰皱起未曾展开过。来不及多看几眼,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大叫:“楼上可是徐氏?”
“正是小女子。”她隔着窗做了个万福,“不知官爷有何事?”
“这是徐文的遗书,你且收了,节哀顺变。”
心底一惊,半晌呆若木鸡,她轻轻一叹,眉头舒展,掌灯下楼,从军士手中接过迟来的信。伴着马蹄声起,门扉轻掩。她倚着门,将信抱在胸前,紧紧贴着心口,仿佛搂着夫君。颤巍巍,单薄的身子在雨声淅沥中跟着此起彼伏抖动,是颤栗,一双青莲小脚提不动,在梯上磨蹭半刻终于重新趴在桌上。窗未闭,雨湿湿凉凉打在她身上,灯火依旧倔强不息。
终于她露出笑容,打开信,抽出泛黄的纸,借着烛火详详细细看了三遍,短短百余字,看罢,重新封好。
做回梳妆台前,一扫先前落寞,对着铜镜一番梳妆打扮。穿上那年的红衣,浅浅画眉,朱唇轻点,抹胭脂,贴花黄,果真一副绝世模样。随后,她将那封信收在胸前。起身去床底下拉出一个木箱。
木箱上沾满灰尘,朴实无华。缓缓打开,伴随着潸然泪下,窗外惊雷,大作。
又从另一间屋子传来一两声艰难的咳嗽。
木箱里躺着两根精致的小竹子,是儿时的竹马。过往浮现眼前,无忧无虑的孩童驾着竹马奔腾,女孩跟不上男孩的步伐,只得娇嗔带着埋怨:“等等我!”
可惜那男孩自顾自完全没理会女孩的呼唤,驾着竹马远去,远去。一如现在他离她远去,远去。
玉指纤纤抚着竹条,透着冰凉,没有丝毫温暖。窗外一声惊雷劈在半空,照亮黑夜露出狰狞的爪牙。
“你答应我的,一定会回来,为什么要背弃誓言,离我而去。”
无声应对,只有沉闷的飞蛾伴着烛火摇晃,随后一头撞上烛芯,在火中化为一道耀眼光芒,消散无踪,一只又一只。
竹马之下,是一条白纱,那年的定情信物,白纱上绣着一对鸳鸯却没有挨在一堆,反倒是分离左右,仿佛永不靠近。
透过朦胧泪眼,还记得他说过的话:“灵儿,这白纱配你是多么的好看,真希望能看到你穿上它在我眼前飞舞。”
“以后总有机会的。”
那时总以为时光很长,很长,一定有机会裁剪成一袭白纱裙,一定会在你面前飞舞,永不停息。
突然,她抹去泪,化作笑,作了决定。于是捧着这条白纱走到横梁下,奋力一抛,白纱穿过横梁流下,挽作结,坚实的结,绝不断开的结。
另一间屋子传来一声沉闷的到底声,似乎什么事物倒地,伴着一两声呻吟。
她没听到,搬过长条凳,走到白纱结前,轻轻往前一伸,将脖子挂入其中。整整五年了,五年了。
你说要建功立业才能让我过上幸福的日子;你说只有到边疆这样晋升最快;你说沙场刀剑无眼古来极少有人能活着回来;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回不来了,让我不用等你。
可你,为何如此自私?我不渴求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着粗茶淡饭,能在累了的时候靠着你坚实的肩膀,这时候你那双有力的手会揽过我的腰,然后带着笑意说一声幸苦你了,我便能高兴地驱除一世烦恼,在你身边安然入睡。
你不知道,自从你说了那番话,我没日没夜不能入睡。看着你沉睡的模样,我生怕,我睡着后,你就消失无踪。可我终究一介女流,不能阻止你一世梦想,只能默默在菩萨面前为你祈祷,希望有一天你穿着一身破烂回到我身边,而不是。今天。
伸颈,手抓住白纱,准备踏上这最后一程。
门响了,叩门声大作,急促无力。
“灵儿,灵儿,灵儿。”
熟悉的声音,是他归来,就在眼前。还是当年的模样,那身书生装扮。带着笑意,在眼前说着:“你辛苦了。”
她笑,双脚一蹬,长条凳滚开,她便如愿自挂横梁,等着夫君迎接她共赴黄泉。
与此同时,雷声大作,门开了。一位老妇人迈步带着咳嗽,急促撕心裂肺:“傻孩子!下来!”
终究她得救了,然而看不到希望,正如这雨夜不停的下。
然后她闭上了双眼,听着雨声淅沥,突然一道惊雷从天而将,劈在她身上,一阵刺痛。
惊醒,她靠在他肩膀,吓得花容失色。
“灵儿,怎么了?”
熟悉的夫君就在身旁,她哭了。
“上次你说让我到边疆从军的事,我考虑了一下,眼下咱们的生计确实是个问题,虽然冒有生命危险,我愿意从军边疆,那样每个月就能有五两银子,足够咱们的。”
她伸出五指封住他的口,摇头:“我宁愿粗茶淡饭,决不愿你离我而去。我不会再追求胭脂水粉,不会再追求高级LV。”
“哦,你终于不再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