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来不是梦
在天宝六年到天宝十一年这段时间,李白依旧展现着他的驴友本色,到处云游,甚至还在我家这边住了一段时间,只不过那时候我还小(玩笑话啦,其实我是90后)。
天宝十年,李白到嵩山颖阳一带找朋友元丹丘玩,后来又来了一个叫岑勋的。三个酒鬼凑一块儿,啧啧啧……
元丹丘是个道士,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土豪。当时,道教是国教,稍微大点的道观都有自己的庄园,当然后来的佛寺也有。不管怎么说,李白到了元丹丘那里,不愁没有好吃好喝的。
也就在他离开长安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内,国家发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中央政府官员中的无才无德之辈越来越多,中央对军队的控制越来越无力,尤其是对边疆的控制。阿拉伯帝国与唐帝国争夺中亚的控制权,与唐朝爆发怛罗斯之战,唐军惨败,退到葱岭以东地区(至今中国势力都还未跨过葱岭);唐将鲜于仲通讨伐南诏国(今云南一带),军队伤亡超过六万人;安禄山讨伐契丹,唐军也吃了亏。
这些边疆的伤亡虽然引起国内不满,但还不是致命伤。此时的安禄山麾下已经有作战人员二十万,几乎是唐军野战部队的一半,渐渐地开始拥兵自重。
“安禄山”这名字还有点意思,他的父亲是中亚的粟特人(今塔吉克斯坦一带),母亲是突厥人。他出生之前,他的母亲在轧荦山祈祷,所以给他起名“轧荦山”。不过,这个“轧荦山”并不是山的名字,而是突厥族战神的名字,“安禄山”正是这个战神突厥语名字的另一种音译。这个突厥战神,是当年的希腊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安禄山”正是唐朝对亚历山大一词的一种音译。不要以为古人对世界不了解,宋朝还有书介绍过亚历山大的事迹呢。
话题扯远了,正因为安禄山的异常举动,李白才心怀不安。他也有不少作品体现了他的担忧,比如《战城南》。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不仅在诗中如此,李白在行动上也开始为国家的命运担忧起来。实际上,这次李白拜访元丹丘只是把颖阳当作一个中转站,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安禄山的大本营——范阳(也叫幽州,就是今天的北京)。
虽说国家大事不容乐观,但是李白毕竟是个处江湖之远的平民百姓,充其量也就是个辞职的政府官员。与朋友们在一起,痛快地喝酒吃肉,似乎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
貌似李白有这样的习惯,一喝酒,就不免感慨起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无情,满脑子自我安慰性质的行乐主义思想。但是换个角度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豁达。
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说起来也好玩,这时候的李白明明失意之中,却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分明带有自嘲的意味。后面几句更是有玩笑话的味道:陈王曹植当年在平乐宴请朋友,一斗万把块钱的酒随便别人喝。你丹丘生作为东道主好意思说自己没钱?快点多买点好酒咱俩一起痛饮。你那匹名贵的五花马,那件名牌的裘皮大衣,都叫你儿子拿出来换酒去吧,与你们一起借着酒消磨万古长存的忧愁。
我常跟人说,李白内心的忧国忧民不亚于杜甫,而杜甫内心的豪情壮志也不输李白。这首诗整篇下来都是一副貌似豁达的基调,实际上呢,酗酒不过是为了消除“万古愁”,因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因为“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而这次的幽州之行,充满了凶险和未知,李白何尝不是在用一种吃“断头饭”的态度来做这一场最后的风花雪月?
李白在元丹丘那一直待到秋末,终于等到了担任范阳节度使幕府判官的何昌浩的来信,于是动身北上。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年十月,才到达范阳郡。在这里,穷兵黩武给人民的痛苦,安禄山的骄横跋扈,都在李白的笔端一一呈现。
“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牛马散北海,割鲜若虎餐。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名将古谁是,疲兵良可叹。何时天狼灭,父子得闲安。”
李白越是待在幽州,越是觉得危险。而且危险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整个帝国。李白立即联系正在长安居住的杜甫,随后准备动身去长安。然而此时他的妻子宗氏病重,只好暂时先回宋州。不过,他在宋州也没待多久,很快就于天宝十二年春天到了长安。
这次,李白没有流连酒肆,而是与杜甫一起忙于结交朝中权贵,他们不停地写诗给当时的军政要员,希望能找到机会向上面反映安禄山的情况。可惜哥舒翰、独孤驸马等人并不理会他们。更可怕的是,当时的中央政府居然控制关于“诬告”安禄山即将谋反的言论,估计是为了稳定局势,安定人心。
“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留下这句感慨后,李白对中央政府彻底失去了信心,不仅离开了长安,还开始为举家南逃至江南的宣城(今安徽宣城)做准备——一旦战争爆发,河南必然是主战场。
李白的离开是正确的。第二年,也就是天宝十三年,安禄山入朝,玄宗下令将一部分“诬告”安禄山谋反的人抓捕归案,交予安禄山处置。随后太子都看不下去了,劝说玄宗,玄宗依旧不信。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敢提醒玄宗了。
此时的李白非常的失望,开始对国家大事呈现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他在今天的安徽南部游山玩水,参加各类宴会,结交朋友,作品中更多地体现出希望归隐田园、泛舟江湖的态度。
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值得一提的是,李白没多久又来到了我的家乡。在这里泛舟秋浦河、清溪河,登九华山、齐山,留下了许多我们当地人至今耳熟能详的诗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
这期间,李白还有一首诗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古朗月行》。这首诗很多人耳熟能详,给我们感觉就像儿歌一样简单。不过只是节选,全诗有着对时局非常强的隐喻与暗示。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作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我小时候不认识月亮,管它叫白玉盘。后来又怀疑是瑶台的镜子,飞在青云的边缘。月亮神仙露着两只脚,上面的桂树也那么的茂盛。月亮上的白兔的仙药捣完了,这个药给谁吃呢?蟾蜍慢慢地蚕食着圆圆的光影,原本光明的夜空已经出现残缺。如果不是因为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天上的神仙现在也不得安生。月亮(阴精是月亮的别称)已经沉沦了,迷惑了,它与我们渐行渐远,已经不值得我们去观赏了。想到这里,忧愁已经无以复加,凄凉的心情折磨着我的心肝。
翻译成白话之后,想必读者们都能想到其间的隐喻。当年让他无比畅想的唐朝政府,让他愿意奋斗一生的唐朝政府,已经不值得他去拼死拼活地效忠。
开元十四年十一月,正在金陵的李白得知了安禄山的消息。他的学生武愕主动前往山东一带去接他的子女到江南,而他也前往当时已经沦陷的河南地区寻找宗氏。
面对安禄山的叛军,中央政府毫无招架之力,仅仅三十多天,东都洛阳沦陷。公元756年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称帝。虽然到了五月李光弼与郭子仪进军河北成功开辟第二战场,收复河北十几个郡,但是正面战场不容乐观。驻守潼关的哥舒翰在杨国忠和唐玄宗的瞎指挥下惨败,二十万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总指挥哥舒翰也成为了叛军的俘虏。长安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了。
面对这样的形势,李白无话可说,带着妻小在江南一带四处漂泊。虽然他无能为力,但是依然密切关注着局势变化。
756年六月,唐玄宗逃亡成都,途经马嵬坡,军队哗变,要求处死杨贵妃与杨国忠等人,杨贵妃只好自杀谢罪。七月,太子李亨在河套地区称帝(肃宗),玄宗稀里糊涂成为太上皇。玄宗也只好顺应局势,任命皇帝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永王李璘为四道节度使,负责稳定江南局势。四道,分别是山南道(重庆、湖北一带)、江西道(皖南、江西、湖南一带)、黔中道(四川到贵州一带)、岭南道(福建、广东、广西一带,包括越南北部)。可以看出,李白正好在永王管辖之内。
李白为了能够有机会为平叛出一份力,决定沿江而上,到庐山定居,以等候时机。果然,到庐山没多久,永王李璘的聘书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