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一小时多的路程,今天却只不过一支烟的功夫也就到了。
进入村口停下后,胥仁天也不感奇怪,从张绍鹏的背上下来小声道:“你这‘移路术’使得近乎极致,不过还是略显生疏,也是公输先生传授的吧!他收你为徒时有没有逼你发什么毒誓?”。张绍鹏道:“没有,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是他的徒弟。”
“什么,难道他是书传你的?我听说书传的简直就是诅咒呢!他是传你的《鲁班书》吗?”,胥仁天听说张绍鹏不是公输穆将的徒弟,但眼看他这法术明显是“鲁班大术”中的厉害手段,不禁担心地道。
张绍鹏听出他的关怀之情,心头又是一阵感动,连声道:“舅公放心吧,公输先生本来是想收我为徒的,但最先我不太愿意,后来等我真有此意时,他又说不敢收我了,所以我名义上一直都不算他的徒弟。至于我会的这些东西,不是您说的什么《鲁班书》教的,而是公输先生到我家来教了一些奇怪的口诀,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用。但刚才突然想起,所以就念了出来,不想竟会这般厉害!”。
胥仁天听闻后,仔细端详了一下张绍鹏,“哦”了一声道:“奇怪了,不像是直传呀,公输老儿竟不敢收你为徒,是他故弄玄虚还是我老眼昏花了。”
张绍鹏见他一边走一边在沉思什么,也不再接话,拉了他的手直接往自家大院走去……。
张绍鹏是八月中旬启程前往省城昆明的,在此之前二十天他已经收到了那所工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专业是生物科技。
木拓到昆明要先乘车到州府文山城,再转一趟车才能到达。带着几套换洗衣物、怀揣父亲给的一沓皱巴巴钞票,他开始了新的求学之路,虽然父亲原本打算送他到学校的,但这样一来的话要多出一个人来回的路费,那学费就有点不够了,加之他坚称自己虽然未15岁、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想借此锻炼一下自己,所以最后还是一个人踏上征程。
张家村到县道的乡村公路虽然修通了,但基本是没有车辆行驶的,乘车还需步行到大公路来等候。那天早晨是李兰来相送的,看着母亲额头前不知何时已经斑白的刘海,背上别着送别自己后准备上山打柴的砍刀,在车子启动的那一刻,张绍鹏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泪水……。
到达文山时是下午五点左右,张绍鹏买的是晚上八点到昆明的夜班车,因为那趟车票最便宜。坐在拥挤的候车室里,张绍鹏干脆闭着双眼养起神来,以此回避嘈杂的声音,并忘却因不打算花钱吃饭而已经隐约升起的饥饿感。
半睡半醒之间,突见一道红影从眼前闪过,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刺骨冷风,张绍鹏猛地睁开双眼,转头一瞧发现车站门口还真有一个红色人影。待仔细一看,身上不觉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
那红色人影是一个婴儿,并且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除了站在那里外,他是那么幼小,脑袋看起来比大人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小脸蛋甚至还不会表达感情般地木然,一双眼睛虽然圆睁,却尽是白色眼仁而看不到一丁点黑色瞳孔;浑身散发耀眼的红光并非是因为他穿了红色衣服,因为他此时赤着身体,甚至还看得出来是个男孩,身上的红光是因为他除了头部外全身都涂满了血液,不知是沾上去的还是自己身体里渗出来的。此时他正面朝候车室里呆呆地站在门口的人行道边,看不出是在注视什么。
张绍鹏见过最可怕的东西,当算在木拓中学第一次见女鬼刘书雅的脸和那晚在球场边见经过的群鬼,但都没有让自己产生现在的这种感觉,那两次见鬼固然令自己紧张、心跳加快甚至冷汗直流,却不像见到眼前这个小孩一般会让自己浑身发抖、冷彻骨底。看着候车室和人行道上仍旧喧嚣的来往人群,他知道很不幸又看见了鬼物!
张绍鹏赶紧转过头来,他只觉得多看一秒那怪异的小孩,心里就多一分不安和恐惧。但是,即使不再看小孩,那种情绪却仍在漫延,连早已空空如也的肚腹都在微微翻滚,周身的血也液感觉渐渐凝固,连呼吸都是如此困难……
强忍了好一阵后,感觉身体渐渐回复正常,但张绍鹏始终也没有勇气再把眼光投向候车室门外。想着起身去售票厅看看时间,但还没站稳就听到门口一声巨响,随后是一阵尖叫声,只见候车室好多人都起身向门外奔去,还是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这一看心里却又咯噔一下,虽然没有了刚才那种恐惧,但胃里却又忍不住翻江倒海起来:原来就在刚才,应该是候车室屋顶的一块牌子掉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两个路过的人身上,牌子虽然不是很大,却是那种厚厚的钢板材料,被砸中的除一个人的半支手掌和别一个人的一双脚掌外,身体其它部位已看不见,只有殷红的血液从钢板牌子与地面的缝隙之间慢慢流出。呆立的张绍鹏也顾不上自己的感受,赶紧搜寻刚才那个红色影子,他知道这绝非是一场普通的意外,一定与那让人望而生畏的婴儿小鬼有关。
车站的人也吓坏了,售票厅里正在拨打着医院和警局的电话;而那些围观的路人此时正自发组织一起来抬开那快夺命钢板。张绍鹏没有过去,仍旧四处张望着,却始终没再发现红色影子。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到来,工作人员和看热闹的、热心帮忙的群众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张绍鹏没有围过去,也没有再继续寻找那个其实自己也极不愿见到的婴儿,只是木然地看着门外闪烁的警灯。
就在工作人员已经将现场清理得差不多,人群也已慢慢散开后,仍旧盯着警灯发呆的张绍鹏突然就快步朝停着的那辆救护车跑了过去。
就在刚才,他看见候车室里一道黑影闪向那辆救护车,看清后后发现又是一个婴儿鬼魂,与之前的那个红色婴儿不同:这是一个通体煞白的婴儿,穿着一件黑色小肚兜,看起来要比先前那个大很多,但也不超过一岁的样子,没有那种让人惊惧的气场,但一看他黑洞洞的双眼,张绍鹏却又感觉到了他深深的恨意。见他停留在救护车顶瞪着工作人员,张绍鹏感觉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所以就朝他奔了过去。
不过还没出门,张绍鹏就一头撞在了另一个突然闪出的人身上,被撞到的人胖乎乎的身体只是一摇,张绍鹏瘦小的身躯却被撞倒在硬硬的地板上。
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意外,只有被撞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走过来扶着张绍鹏,似要把他拉起来,但张绍鹏分明感觉他是在死死地把自己控制在地上,而他那看起来堆满笑意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也在向自己警告着什么……
抬着担架的四个医生走向路边的救护车后方,那担架上虽然蒙着一块白布,却没有太多隆起的样子,只有白布上渗出的丝丝血纹在叙说着刚才那一幕悲剧有多惨烈!
挣扎着的张绍鹏没有太多理会那个男人,而是把眼光投向了救护车,忽见车顶那小白鬼向后一跃,小小的身体猛地飞向了救护车后方徐徐驶来的一辆装满石头的货车……。
“小……”,张绍鹏刚一出声就被扶他的男子似是无意地用胳膊拦住了嘴,后面那个“心”字几闻不见……。
“啊!”,人群一阵惊呼未散,又听得“砰——”一声响,拉石头的货车突然一头撞在救护车尾部,救护车被撞得向前窜出两三米远,眼看就要将担架抬上救护车尾箱的四个医生无一幸免,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眼见一波未平一波未起,这下车站周围真的是陷入了慌乱。张绍鹏身上那双有力的大手也不再摁着自己,反而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胖男人嘴里一连串“对不起”地道歉着。张绍鹏没有理会他,只想看那货车上把那个白色的影子抓住,因为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这小鬼跃到货车驾驶室,拉了方向盘一把才导致货车撞向救护车的。
但只一走跨出,张绍鹏就站住了,因为那白影已经从货车上窜出,在尚自倒在血泊中的四个医生各一点后,就见他手拉四条细细黑线,风一般地飞进候车室。张绍鹏紧跟着一转头,正好见那黑白缠绕的影子飞向刚才那个胖男人胸前。
不过那男子如没事儿一般,口里低低地念着什么,见张绍鹏看向自己,又向他摆了一个笑脸。张绍鹏这一看不打紧,马上奔到他的面前,伸手就向他的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项链抓去。
那是一串奇怪的项链,看起来像是用黑铁做的,说奇怪是因为项链有六个比大指头稍大的骷髅人头样子的链坠。张绍鹏刚才看到这个男人的项链时,恰好见那白色小鬼钻进其中一个链坠,所以才有了这个举动。
但张绍鹏手刚抬起,就被男人一所抓住,也不觉得他力量有多大,但就是感觉全身都如被人控制一般动弹不得。
“小兄弟,可别乱跑,不要又出什么事了!”,男人还是那幅笑脸,话语声中甚至带有关怀的味道。
张绍鹏这次没有挣扎,或者说根本无力挣扎,就这样被男人拉住,想要张口呼叫,却发现自己连张口的力气都已丧失。在其他人看来,这一对如此亲热的人看来就像普通的父子俩一般,外面才接连出了两桩大事,所以根本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男人笑着笑着,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这么不一般,看来是我的意外收获呀!”,随即嘴唇一动,又低低念叨起来。
张绍鹏一阵恍惚,就见白影又从男人胸前的骷髅头链坠里钻出了出来,正是刚才制造车祸的婴儿。接着又见另一个骷髅头链坠里钻出一个紫色婴儿,身上的紫色似是被人狠掐过一般;还有一个红色婴儿也从链坠里钻出,不过不是先前那个红影,而是一个大小差不多,颜色却淡得多的婴儿。三个婴儿出来后一齐爬到张绍鹏身上,虽然知道别人未必能看见,但自己却是那种真真切切的感觉,要不是那支被胖男人抓住的手和动不了的身体,张绍鹏相信自己肯定会抓住他们。
一阵疼痛传来,张绍鹏直想叫唤,但依然叫不出口。疼痛是因为小鬼们此时正把自己的头向上方拉扯,如果是真实的婴儿,三个年龄加起来恐怕也就一岁多吧,但张绍鹏感觉到的疼痛比三个成年人的一起拉扯的还要强很多倍,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淌下。
只一刹那,张绍鹏感觉头已经被拉断了,因为自己已被拉高了很多,不过很快明白这是幻觉,因为他低头看时,发现下方的自己完好地被胖男子捏着右手,而自己有些虚幻的身影还没有完全脱离那个真实的自己。心头一阵慌张后,突然公输先生传的一句口诀又冒了出来,随着心底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回”后,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仍旧不能动弹,虽然三个小鬼还在拉扯,但疼痛的感觉毕竟好了一些。
胖男子一脸的不相信,随即便面露狂喜,嘴角的念动更快。张绍鹏刚才稍微宽了一点的心又沉重起来,因为又是三个小鬼从男人的链坠里钻出,出来的小鬼二黑一红,红色的正那个让自己害怕无比的血红小鬼。
很快张绍鹏又想尖叫,并且感到了绝望的念头。虽然头上的拉扯力道大了很多,疼痛也比刚才增加了不止一倍,但这都不是他绝望的原因,绝望是因为感觉自己只被拉出一点点的虚影好像被红色小鬼一品咬住了。
“收邪翦遇、……”,一句口诀心里念出后,一声“哞——”被张绍鹏吼了出来,是真真实实地吼了出来,犹如斗牛场被激怒的公牛嘶鸣。
胖男子猛然撒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笑容僵在那铁青色的脸上,随后转身就走;六个小鬼“嘤”一声齐叫后追上消失。
张绍鹏这才发现自己穿的那件短袖T恤衫已经湿透,连内裤都感觉潮潮的,试着活动了一下后,已经能活动了,不过头上还是有点怪怪的,眼光上抬,看见两支很长的牛角尖虚影伸出头来,顿时又感一阵眩晕。
顿了顿神,发现因为刚才那一声吼后候车室有人盯着自己在看,而整个候车室已无胖男人身影,赶紧移步到门外人行道,双手扶着一棵碗口大的青香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起一句口诀,念了后有气无力地吐了个“伤”字。
人行道旁的机动车道此时已经完全封闭,好多警察和医生正在车祸的现场忙碌着,来往的过客自有驻足看热闹的,也有匆匆经过的。没人注意到,被张绍鹏扶着的那棵树的叶子在很快地由翠绿变成枯黄、又由枯黄变成干褐,就如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和水分……。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在耳边响起,张绍鹏才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回复正常,循声望去,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和尚站在人行道边,正双手合什向车祸现场躬身行礼。
顾不得看那热闹,张绍鹏向候车室走去,因为自己的行李还在里面呢。但刚一进门却被那和尚拦住,吓得张绍鹏赶紧站住,并进入深深的戒备。刚才一阵折腾,张绍鹏感觉自己早已是那惊弓之鸟。
“小施主请留步!”,和尚显然是在和自己讲话。张绍鹏见他虽然头上点着香疤,但身上却穿着补丁重重的长衫,与平常电影里看见的和尚有些不同,不过看那脸色甚是和善、毫无恶意。
见张绍鹏神态反常,和尚后退一步道:“阿弥陀佛,吓到小施主了,实在抱歉!感谢小施主吸纳了刚才的大股怨气,让此地的人间惨剧今后不再继续,不过小施主将怨气转化给树,那树却是无处可转了,虽说草木无情,但总归也是一条生命。还望小施主施舍一两角零钱,让所有罪过我来承担吧!”。
张绍鹏听不懂和尚的话,但却听明白了他原来是向自己化缘,见他一脸慈悲又是一幅可怜相,赶紧从裤包里掏出一路没有吃饭省下的三元钱递了过去。
和尚接过钱后合什转身走开,张绍鹏听他兀自嘀咕道:“缘分如此也是无奈,只怕小僧要在此呆足七七四十九天了……”,也顾不得再管其它细节,眼看就快到上车时间,忙进候车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