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不过也不排除是风杨用疑兵之计。”巴蒂说道。
“不好了,西龙来了。”巴蒂和雷克纳正拿捏不定的时候,一个前方退下来的士兵上前报告道。
“别紧张,知不知道人数大概有多少?”巴蒂望了望那个士兵,对这个消息他自然是不感到意外。根据他的计算,对方的援军在这个时候也该来了,他原先也想要速战速决,怎奈战争这种事情不是单方面的一相情愿,急也急不来。
“好像有十来万。”那士兵答道。很明显,凭他的鉴别能力,处于城下,他还估计不出对方的士兵人数,只是感觉好像突然城上的人气高了很多。而既然巴蒂问到,他又不好说不知道,便随口捏造了。
“十来万?”雷克纳笑道,“不大可能,前几天我们在‘永久中立之地’的间谍说‘前进军’大概只有二十来万人来支援这里,并且领军人物是依维斯。西龙带领的大概是先头部队,不可能有占总数一大半之多。”
“噢,照常理来讲,五六万倒是差不多。”巴蒂接茬道。
“不过,如此一来,我们的士气必然受到影响。”雷克纳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有援军,我们也有。”巴蒂说着转向后面挥了挥手,“大家给我上!”
巴蒂和雷克纳心里都明白依维斯大军随后也将来到,如果不在他来到之前先打垮他的先头部队,那形势将对己方大大不利。
这次攻城大战从当日早晨一直打到次日下午,随着守城士兵发出的如同排山倒海般的喊声:“总统领。”宣告依维斯已经到达了罗丝维特城,才总算告一段落。
在那个时候,城下的埃南罗士兵知道是依维斯来到了,竟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和意料不到的举动:肃立,然后手抵额头,敬礼,并大声叫“总教练”。
城上城下由此一片寂静,双方士兵竟在不知不觉之间达成了默契,片刻之前的刀光剑影在一瞬间消弭于无形。若是有人恰好路过这里,假使不看到城墙附近的尸体和血迹,见到这种情形恐怕会猜想这是在举行一场阅兵仪式,而不是在进行血腥的战争。
原来,埃南罗的士兵绝大部分是从帝国士官学院毕业的,恰好也是属于当初依维斯在那里担任武技总教练兼青年近卫军总指挥官时的那几届。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养成了见到依维斯就敬礼的习惯,即使是现在置身于战场之上,即使现在成了敌人,但也不会忘记向上级表达敬意。
而且,埃南罗的士兵们大部分都把依维斯当成了自己的偶像,虽然埃南罗当局对这种现象屡次禁绝,但士兵们大多阳奉阴违,在私底下,他们仍然狂热地崇拜着依维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容易盲目地崇拜某些东西,有时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停下来了?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雷克纳诧异地问巴蒂道。
“呃……”巴蒂感到这个问题很不好向雷克纳解释清楚,脸上略显出尴尬的神色,“依维斯以前是埃南罗帝国士官学院的总教练,所以……”
“哦?”雷克纳还是暗自称奇,居然可以这样子,他这一辈子还是第一遭听到并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心里想:依维斯难道真如传说中那样神奇?不会吧,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巴蒂无奈地笑了一笑。那笑容好像是用纸硬贴上去的,十分勉强。没办法,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原因是什么,自己的士兵向敌方首领敬礼总是令人难堪的。
“看来也只好收兵了。”雷克纳笑道。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正规军”。
“再在这里打下去我们也占不了便宜。”巴蒂答道,“等等,好像我们的士兵都敬礼了。”
“是啊!”雷克纳望了望,城下黑压压都是一片敬礼的手势,他不禁露出了惶惑的表情。连他那些缺乏正规军事训练的士兵居然也跟着敬礼,而且是向着一个跟他们可以说是素昧平生的人敬礼。
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他们可从未如此整齐地向着雷克纳做过类似的动作。看来敬礼也像流行感冒一样,带有传染性。
自然,这样的仗还怎么可能继续打下去?双方的士兵都仿佛给人使了定身术一样,动也不动。无可奈何,雷克纳和巴蒂只好苦笑着下令退兵到五十里之外。
“要不要追击他们?”索特看了看依维斯、西龙、风杨等人,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当然是……”西龙看到索特那猴急样子,忍不住抢先说道,“不追了。”
“噢,这样的情形我们去追击他们似乎有违道义。”风杨也说道。
“哦。”索特一脸失望的表情,同时拿眼睛瞄了瞄依维斯,盼望他说句话。
“让士兵们都去休息。”依维斯开口说道。
此时,时间大概是下午五点,阳光异常猛烈,至少,对于阳春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来说,这样的阳光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依维斯站在城墙上,衣袂飘飘。尸体腐烂散发出的恶臭愈发厉害了,他皱了皱眉头,脸上浮现出怜悯的表情。他看到空气中有苍蝇在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响声,它们金色的翅膀闪出耀眼的光辉,时而停留在尸体上面,时而叮在城墙上的血迹上,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心中不禁想道:也许,它们是对这人世、对这血红的世界感到好奇和不解吧。
“为什么要战争?”依维斯又开始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即使是为了解放全世界,牺牲这么多活生生的生命,即使解放了又怎样?解放其实也是把很多人推进水深火热,甚至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依维斯陷入了自相矛盾之中,本来好像已经很牢固地为了解放全世界而要有所牺牲的念头又有点动摇了,这种牺牲大到了令依维斯有点难以接受的地步。在半兽人那里,他看到了受苦的人们,令人感到呼吸困难、窒息;而在这里,他看到的是许多没有了生命的躯体,让他感到惨不忍睹。
“依维斯,你在想什么?”一旁的西龙看到依维斯在那里傻站着,便似笑非笑地问道。
“呃……没什么。”依维斯回过神来,说道。
“今天这个风头你可出大了,现在大概是在陶醉吧。”
西龙心中知道并非如此,却故意说道。
“呵呵。”依维斯微微笑了一下,这个西龙,似乎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不会忘记开玩笑。
“我知道,你是在想某人。”西龙又张嘴说道。事实上他自己此刻正在想“某人”,却偏偏要找别人来做借口。
“倒不是。”依维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答道。心里却不禁想:不知道阿雅现在怎样了。依维斯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阿雅,他的头脑已经习惯了在想念阿雅的同时思考其他问题了。
“哦。”西龙若有所思地说道。仿佛猜到了依维斯除了想阿雅之外,还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是在想解放全世界这个构想是否真的是那么美好,值得我们去为之努力。比如今天,这里死了那么多的人,我们这样做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对的?”依维斯沉吟道。
“成功了,有利于千秋万代。”西龙答道,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隐约也有点模糊了。
“千秋万代?其实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今天我们解放了全世界,也许明天就有人又开始搞分裂了。而且,解放对某些人来说,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压迫和束缚?”
依维斯郑重其事地说道。
“好孩子,别像个哲学家一样,你想太多,会把脑壳想坏的。”这是一个可以说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西龙只好嬉皮笑脸地岔开话题说道。
依维斯嘴角拉了拉,不置可否。
“噢,我也想过,但作为将领,我只负责指挥士兵打仗,其他的也只好忽略不管了。但是今天是他们来侵犯我们,我们是被迫反抗的,说起来并非是在‘解放全世界’。”风杨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我只知道要拼命,在战场上不是杀死别人就是给人杀死。”索特看到他们三个人的眼睛都看着自己,便红着脸说道,“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实在想不过来。”
“哈哈哈!”听到索特如此率直单纯,其他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总统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过了一会,风杨问道。
“你对这里的地形最为熟悉,而且又有与他们对阵的经验,不必谦虚,你说说你的计划吧。”依维斯侧过头说道。
“依属下所见,雷克纳和巴蒂现在必定不敢再来攻城了,但会一直驻守在周围。为今之计,我认为,我们应该略微休息整顿几天,然后主动挥军进击他们,给他们以沉重的打击,让他们不再在周围虎视眈眈,不再能对我们构成威胁,退回他们各自的地盘。”风杨有条不紊地说道。
“风杨所言极是。实力是行动的基础,现在我们军队的兵员跟他们相差不大,而且其中有二十万人是生力军,主动进军对我们相当有利,改变战局就在此一举。我们还可以在打败他们之后,乘胜追击,直取埃南罗。”西龙侃侃而谈。
“那就先按照风杨说的办。”依维斯说道。心中也知道风杨毕竟是埃南罗人,抗击埃南罗军队已经是十分无奈之举了,叫他主动提出去攻打埃南罗就太难为他了。而西龙就不同了,曾经为佛都出生入死,结果却换来了他的猜忌。要不是巴罗私自偷偷地放了他,恐怕他早就成了佛都的刀下冤魂了,对埃南罗自然是有一股怨气了。
“是。”风杨垂首答道,接着离开了城墙,而索特也跟在他后面,走了。
“我也去安置一下。”西龙望了望依维斯。
“噢。”依维斯点了点头。
城墙上只剩下依维斯一个人了,哦,不对,严格来说,应该是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了熏因为周围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
依维斯极目远眺,落日一点一点地向着西方下沉,旁边红色的区域越来越小了,有时风吹过去,把笼罩在太阳上面的乌云拂散,落日刚刚沉下去的那一部分又裸露出来。那动作令人想起水里的鱼在尝试着咬钓钩上的饵,但又没有上钩时的情景,把水上面的浮标弄得沉下来又浮上去。
太阳周围的云越来越黑,就像一堆火即将燃尽,火花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一堆黑灰。
终于,太阳彻底地沉没下去了,大地一片黑暗,蟋蟀“唧唧”的叫声更衬托出夜晚的寂静。依维斯蓦然想到,自从当了总统领以后,自己已经许久没有仔细观看过落日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在这一刻,依维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诗人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