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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郑风华在校区医务所简单地消消毒,包扎了一下,就回到了教室。黄夫子等人围成的那个嬉闹团谈兴正浓,韩小冬先看见郑风华走了进来,嚷道:“我们大义灭亲的佐证英雄怎么挂彩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鼓掌,全班同学都跟着鼓起掌来。

“什么佐证英雄,”郑风华反对说,“你小子就是能胡说八道。”然后解释说,“不小心绊倒了,后脑勺出了点血。”

“不过分,不过分,叫你佐证英雄并不过分。”黄夫子并不关心他受了什么伤,接过话茬兴奋地说,“大秀才,同学们正议论‘皮为’的笑料,说你手里拿着新华字典这么一佐证,气氛顿时上来了。如果郝老师搪塞一句,还说是念‘皮’,课后查查字典再说,韩小冬的精彩解释也会失去几分光彩。特别是韩小冬和同学们一说,郝美丽老师是你小姨子,这就更有味儿了,大义灭亲,确实是大义灭亲!同学们,掌声鼓励!”

教室里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郑风华苦笑一声,一副无可奈何、说也说不清的神态。

“哟,怎么搞的?”韩小冬看了一眼郑风华后脑勺上的白药布,走上去鬼头鬼脑地瞧了又瞧,问,“怎么搞的,大白天还能跌倒呢?是不是因为大义灭亲,让你老婆和小姨子把你收拾了,啊?”

“你胡说什么!”郑风华编了个瞎话,“楼门前脚下一个泥水洼子发滑,一个仰八叉,我的后脑勺正好摔在一块石子儿上了。”

黄夫子等都凑上来问:“不要紧吧?”

郑风华直摇头说:“没事儿,就是破了点皮儿出了点儿血,校医说怕感染,就上了点药包了一下……”

王宝艺说:“这点小伤算不了啥,别扯闲篇了,快商量正事儿吧!”说着就把郑风华拉进人圈里接着说,“风华,你是大秀才,大笔杆子,有件事情你要是答应做了,同学们说给你这个大义灭亲的英雄颁发一等勋章!”

郑风华被同学们紧紧围住,他知道要让他动笔,但猜不出写什么,问:“你们就直说吧,写什么?”

王宝艺一撸胳膊,问:“风华,听说你怕老婆呀?”

郑风华一仰脸说:“又听韩小冬胡说八道。怕是什么话呀,两口子过日子,有些说不清掰不明的是是非非、磕磕绊绊,别说夫妻了,就是和同事,无关紧要的我都让几分,俗话都说好男不和女斗嘛……”

郑风华确实从不想和郝倩丽“斗”,而郝倩丽却想和他“斗”。她一直心里有愧,可怜郝美丽至今选不到合适的对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就更见不得她哭哭啼啼。她总记得郝美丽和家人送她和郑风华登上远去的火车时脸上那凄苦的表情……打那以后姐妹两人心里谁都清楚,尽管什么话都说,就是这事只字不提。郝倩丽还是很敏感的,她和郑风华安家在农场,结婚典礼却举行在城里。那天,郝美丽推托突然有事参加不了婚礼,郝倩丽却认为她是在回避。郝美丽至今不婚,是想找一个起码和郑风华才貌拉平,甚至比他强的,可一直没能如愿。郑风华被录取到这里,郝倩丽脑子里并不是一点波动也没有,这一来,郝倩丽与郑风华算是较上劲儿了。此时,郝倩丽隐隐觉得妹妹有几分可怜,心底又浮出了几分内疚,再听彭卫东那么一说,她更要和郑风华斗一斗,让他不管是理是非都要偏袒一下这个妹妹,算是对妹妹的一点点补偿。

郝倩丽安抚一下郝美丽,在宿舍待一会儿,便去找郑风华。一出门,文化迎面走来,打量了一眼便说:“你是郝美丽老师的姐姐吧?”郝倩丽点头称是。文化自我一介绍,她有礼节地带步又返回了宿舍。

郝美丽见文化进来,忙站起来说:“文书记,实在不好意思,听说您最近身体不怎么好,有事叫我去就行了,还亲自到我宿舍里来。”

“文书记,您喝水。”郝倩丽倒一杯水放在小茶桌上说,“你们系领导对美丽真够关心的,彭主任刚走,您又来了。刚才,我还说我妹妹呢,可要好好钻研业务呀。”

“噢,彭主任来过了?”文化端起杯要喝口水压压心绞痛,手又缩了回来,问,“他说了些什么?”

郝美丽瞧瞧姐姐,支吾着:“彭主任说……”

“彭主任说,七七级这届学生大多数都是参加了文化大革命,经历过武斗呀,夺权呀,尤其是又上山下乡多年,野惯了,太无政府主义,系里一定要严肃处理……”郝倩丽叹口气说,“我们家风华太不应该参与这事儿,他过去可不这样呀,文书记,请你多帮助……”

“郝老师,还有你姐姐,”文化干脆放下了水杯,“我理解可不是这个意思。国家从七七级开始恢复高考制度,那就是说,也要相应恢复高考前一些教学方法、课程。而我们师院建院以来都是按着开门办学模式建立起来的典型化院校,教学水平和管理方法都还远不适应这种变化了的新形势……”

郝倩丽、郝美丽都在认真地听着。就不说文化的言辞,仅就那神色就给她们以端庄感、自然感、威严感。尽管彭卫东揽权,也时有破坏他威信的行为,但他处理得都那么得体,在教师和学生们中间,他只要一处事,一讲话,就是一位有风度、有学问、有水平的高校学者兼领导者的形象。

“依我看,实事求是地说,彭主任、郝老师,还有黄夫子同学都有问题。可以肯定地说,彭主任的说法是错误的,郝美丽老师传授知识不准确,黄夫子等同学的方法也有问题。”文化回避了对郑风华的说法,“问题在于郝老师没收黄夫子的杂志,作文给他打了五十九分,埋下了矛盾的种子。他这是在报复。要想处理好这件事情,就要各自多做自我批评,尤其是郝老师,应该主动一点。彭主任那边我来负责,不能让他带着这种思想倾向处理问题。至于郑风华,不是什么主要的。”

郝美丽听着有些不合意,心想:你说郑风华不是主要的,对我们家来说可是非常主要的。

郝美丽平时很尊重文化,眼下也觉得他各打三十大板不对:“文书记,他黄夫子上课看小说,要是你该怎么办?”

“哎呀,”文化说,“目的是让他改正。你说要是我吗?那就边讲课边从他身边过,卯大劲也就是敲敲他的课桌,然后看他的表现。我估计他会很快收起来,要是不起作用,那就下课后把他找到办公室好好谈谈……”

郝美丽刚要说什么,郝倩丽先开了口:“美丽,文书记说得对呀。”

“文书记,”郝美丽似乎冷静下来了,“事儿到这个地步,我该怎么办呢?”

文化问:“你是不是非常喜欢高校的教学工作呀?”

郝美丽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文化这样问,让她很担心,担心文化让她改行。她知道,文化是书记,书记是管人事的,又听说这个文书记和已经去疗养的刘书记的关系特别好,他要是有这个想法,和今天讲课这事儿拧到一块儿,那太丢面子了,以后只要在这个学院,干什么都不好干。

“郝老师,”文化更耐心了,“目前高校就是这种状况,我们师院可能更明显一些。也就是说,师资适应不了形势需要,这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并不是你个人的问题,是社会造成的这种态势。我们要有志气,有能力去承担起这一特殊时期的责任。”

郝倩丽着急了:“文书记,怎么承担呀?美丽该怎么办?”

“在全校工农兵留任的所有教师队伍里,郝老师基础学历最低,只不过是‘文革’前的老初一,可是,郝老师的悟性和进步幅度是最大的。”文化像是提示又像是阐述,“再说,当年彭主任帮你选教这门课程的时候,我就有看法,因为不太适合你。写作这门课程,看似单薄,可是,它所涉及的内容弹性太大,就理论讲理论好讲,但很干巴。我听过你的课,已经很不错了。你光讲那些定义、理论,学生们就不喜欢,这门学问就是让那些老教师讲也难说怎么样。如果你选择中国通史、现代汉语,那是死知识,好钻研……”

郝美丽说:“文书记,这么说,我在大学里选教写作课,就是死路一条了?”

“那倒不是,”文化忙解释,“你听我说,我是省师范学院毕业的,我们那个写作老师,本身就是作家,他结合实践讲理论,不但学生愿意听,还主动成立了几个文学社。后来,我们学院出了十多位在全国、全省出名的作家,被称作是‘写作老师现象’。”

郝美丽有些蔫儿了:“文书记,那我该怎么办?改行?”

“你听我说,”文化说,“我知道,你是个很要强、很执著的年轻教师。但是,在知识面前必须有一个老老实实的态度,我们讲错了就是讲错了,不管学生怎么挑剔,都要有个好的态度,虚心是关键。古人不是说要‘不耻下问’嘛,也包括当老师的。问不是耻,不懂装懂才是耻。”

郝美丽、郝倩丽都注意听着,听得那么专注。

“现实就是这样。”文华继续说,“我建议你在现阶段创造一条‘教学相长’的经验,在教中学,在学中教,渡过这一关。”

郝美丽耐不住问:“文书记,具体一点说,你说该怎么过这一关吧!”

“你来讲理论,请像郑风华这样有写作实践经验的学生或请一些作家就实践谈写作技巧,用问答式的方法、讨论式的方法等等吧,这样,也不失你的老师身份。”文化侃侃而谈,打动了郝美丽,“具体说,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先度过这段时期,能在七七级课堂上站住脚跟,下步再去往深一步研究。”

郝美丽兴奋了:“文书记,下步再去研究什么呢?”

“写作理论也在不断更新呀……”文化思考了一下说,“以后条件允许的话,你可以去北大或复旦深造一年或者两年,学学名校老师的讲课经验。”

“对呀!”郝倩丽也高兴了,“文书记,那就请你多帮助我妹妹吧。”

文化点点头说:“我会这样安排的。”

郝美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直说:“一定,一定按文书记指导的去做。”

文化要走,到了门口又嘱咐:“要从主观上和七七级同学化解矛盾。”郝美丽直点头。

文化一走,郝倩丽也不说去找郑风华了,郝美丽却说:“不管怎么说,郑风华这么干我就是有点儿想法。”郝倩丽一再表示要好好说说郑风华,让他不但以后不能再这样做,还要在同学们中多做帮忙的工作。

韩小冬大喊郑风华是“大义灭亲的七七级英雄”,搞得郑风华有口难辩,只好就范了,只是在妻子姊妹俩那里不好交代。他又一想,我是不是“大义灭亲”都左右不了黄夫子挑起的这场风波,弄不好还要被孤立,索性事后耐心向她姊妹俩好好解释一下。万万没想到,黄夫子、韩小冬、宋奎祥,包括班长王宝艺穷追不舍,要让郑风华起草一份写给院系领导的一封公开信,还要以大字报的形式贴在大教室门口,内容是请误人子弟的郝美丽老师走下讲台。下午在班级自习时,王宝艺把这消息透露给了郑风华,他可真的犹豫了。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要是写了贴出去让姊妹俩知道了,那还得了呀?肯定要爆发一场战争。为这个,他下了自习课没有回宿舍去拿饭盒到食堂打饭。如果在宿舍吃饭,肯定有这个话题,他躲着来来去去打饭的班级同学,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郝美丽宿舍的门口。刚要轻轻敲门,听得里面传来了柔和清新的说话声,偶尔还有冬冬嬉笑的声音。他很奇怪,姐姐把妹妹的劝说工作做好了?

他一推门进去,就像蔚蓝的天空一下子阴了下来。郝美丽忽地往床上一躺,面部冲墙,给了他个后背。郝倩丽劈头盖脸地指斥郑风华说:“你怎么这么混?”郑风华急了,反问一句:“我怎么混了?”郝倩丽嗓门更大了:“我支持你上大学就是让你和冬冬小姨来作对的吗?”郑风华辩解说:“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听我说。”郝倩丽不听,追问他是不是拿出字典当佐证了。郝倩丽说:“我不听你诡辩,你——”她话音未落,彭卫东来到门口听见了这些,忽地推门进来了,开口就说:“郑风华,你还说啥呀?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你说,你到学校不依靠组织,一下子就和那些无政府主义的学生搅在了一起……”郑风华有口难辩,转身推开门走了。冬冬跟在后面喊:“爸爸,爸爸,你的后脑勺怎么了?你……”郝倩丽猛然看见了郑风华后脑勺上包扎的白药布,撵出门几步喊了两声,郑风华没有理会,大步走了。

不管彭卫东怎么说,郝家姊妹只是听着,谁也不搭茬儿。因为他没进来之前,妹妹已经把他如何求婚,自己又如何不同意的一些事儿说了。

果然不出郑风华所料,王宝艺等在宿舍里吃完饭都没去教室上晚自习,正在议论写公开信的事情。等了一阵子也不见郑风华回来,韩小冬猜测说:“我们‘大义灭亲的英雄’大概要临阵脱逃了。”

黄夫子拍拍胸脯说:“第一个英雄倒下去,第二个英雄站起来。我早就打好了腹稿,我说说,你们听行不行?”他刚念了两句开头,宋奎祥就反驳说:“不行,不行,太夫子味了!”韩小冬又说了个开头,大伙儿仍然说不行。王宝艺说:“写作这玩意儿,谁都能写,但不是谁都能写好的。大家先别瞎议论了,等郑风华回来聊聊再说。”韩小冬一拍床前的小课桌说:“聊个屁,等他郑风华回来要是不干,咱们就动武,逼迫他上战场。”他说着把买来的纸铺陈好,正要去倒墨汁,郑风华推门进来了。出乎大家意料,他走到铺陈好的大字报纸面前说了声:“嗬,都给我准备好了!”说着把外衣脱了一甩,挽挽袖子拿起了毛笔,刷刷写了一行大字:如何把师院打造成培养优秀教师的“航空母舰”。接着在大题目下拉了个破折号后又写了一个副题:就郝美丽老师的写作课给院系领导的一封公开信。

“信”字刚落笔,宿舍里响起了一片掌声。郑风华刚要写正文,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了咳嗽声,王宝艺说:“不好,文书记来了。”大家急忙藏纸、收墨笔,一阵小忙乱。韩小冬还假模假样地打开了小收音机。

“哟,你们在干什么?”文化瞧着宿舍里一个个仓皇的面孔问,“王宝艺,你们怎么都没去上自习呀?”

“欢迎文书记。”等大家都站了起来,王宝艺回答说,“我们在听收音机呢。没来学院的时候,大家每天听新闻联播听惯了!”

韩小冬故意把半导体收音机的声音放大,里面传来了播音员洪亮清脆的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联播节目时间。下面播送镜泊湖师范学院中文系七七级学生郑风华采制的录音通讯,题目是《一曲壮丽青春的颂歌》……”

众人立刻兴奋起来,韩小冬“啊”了一声,刚要手舞足蹈,伴着洪亮清脆的播音声,王宝艺冲他一伸指头,“嘘”了一声,宿舍里顿时静穆起来,收音机里传送出了缝纫机的转动和缝纫声……

“……机轮飞转,银针引线,听这嗒嗒嗒的声音,看这熟练的动作,谁能想到一位失去双手的下乡知识青年还能这样熟练地为战友们缝补衣服。她是谁?她就是黑龙江省小兴安岭农场上海知识青年、黑龙江省劳动模范蒋春华……”接下去就是叙述、描写、音响、采访口述等手法合成的蒋春华参与农场拖拉机库房救火、救战友,重伤植皮仍为烧伤儿童输血的感人事迹,整整播送了十八分钟。

王宝艺、宋奎祥在擦眼泪,韩小冬对准郑风华肩头就是一拳,大喊:“这就是我们七七级的文凭,这就是……”王宝艺、宋奎祥、张生江等都情不自禁地学起韩小冬来,互相重拳乱击。喊声响成一片,宿舍里沸腾了,弄得文化不知说什么好了,久久地瞧着、听着,只有两眼闪着爱惜的目光。

“行了,行了!”文化说,“同学们静一静,都坐下,我有几句话要说一说。”

“文书记,”韩小冬冲着文化竖起大拇指,“你说说,咱七七级学生牛不牛?郑风华在农场时写的长篇通讯《壮丽青春献给党》上了《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他来学院前采制的录音通讯又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头条……”

郑风华一下子把韩小冬推坐在了床上:“你能不能不吹呀……”

“你说话注意点儿!”韩小冬后仰一下身子,直起腰来问大伙儿,又像是问郑风华,“你们说这牛是吹的吗?是吹的吗?这牛是吹的吗……”他问起来没完没了。

“正因为不是吹的,”文化忍着心脏的疼痛说,“你们才有本事在课堂发难老师,对不对?”

黄夫子推推眼镜说:“文书记,学生有疑问和老师商讨,不能叫发难吧?”

“不要和我狡辩,”文化显得很严肃,“你们的动机绝对是发难,我可以说,你们是做了精心准备的。”

王宝艺理直气壮地问:“文书记,你说系里出些稀奇古怪的题考我们,让我们都不及格,郝老师给黄夫子作文打五十九分,这是不是发难?”

“考你们,打五十九分,这都不是系里的组织行为,起码,我这个书记都不知道。”文化放重了语气,“应该说是系里有的领导或个别老师的行为,这都叫发难,这样两相发难必定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郑风华接话说:“文书记,你说得很客观,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不是傲称七七级吗?七七级不管做什么都应该有个七七级的风度、风格……”文化说得语气很重。

郑风华问:“文书记,按你说,我们七七级应该有什么样的风格、风度呢?”

“让我考虑一下,”文化略加思考一下,说,“七七级来自老三届高、初中,新三届高、初中,是国家沉淀了十年的人才宝库。风度应该是发奋再发奋,胸怀大志,顾全大局;风格应该是胸怀祖国,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郑风华点着头重复说:“顾全大局,社会责任感。”

“对!”文化说,“比如说,目前的高校,特别是我们镜泊湖师范学院的现实就这样。你们有意见,我更有意见,更着急。怎么办?这里是你们将来的母校,母校就是母亲般的学校。在我的记忆和视野里,几乎没有孩子从懂事起就嫌母亲丑、母亲穷的……”

韩小冬提出了问题:“像郝老师那样确实教不了我们。”

“要是她还继续教我们,”黄夫子说,“我仍然看小说,她没收我再去买……”

文化一皱眉头:“这就不对了!”

王宝艺问:“文书记,你说她就这水平怎么办?”

“韩愈《师说》里不是说过嘛,”文化说,“教学相长呀。”

王宝艺灵机一动:“对,教学相长。我认为就是大学里边也找不到像郑风华这样有写作经验的老师,我们的写作课干脆就让郑风华上。”

“简直是胡闹。”郑风华坚决反对,“这是一种必须遵循的理念。文书记说了,母亲丑也是母亲,母亲穷仍然是母亲。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

韩小冬说:“这样的老师我们坚决不要。文书记,建议把写作课改成自习课!”

“这样吧,”文化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但是已经有了一些办法。作为一个课题,我了解了,恢复高考后的不少高校,就这么个现实,我们要尊重现实,着眼未来,你们看看怎么才能想法提高写作课的教学质量。”外边走廊里传来了学生下晚自习回宿舍的脚步声,文化抓紧了讲话的速度,因为很快就要熄灯了。他讲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嘱咐他们要把对老师的“较劲”变成鼓劲和使劲,说完又重复让他们好好思考思考这个问题,随即走了。

文化一走,韩小冬从床底下扯出写大字报的纸和墨,重新往写字台上一放,让郑风华继续写。郑风华犹豫着拿起毛笔,写了一行就停住了。韩小冬讥讽说:“风华,写的什么话呀?一点劲儿都没有。”正说着传来敲门声,王宝艺迎上去开门,原来是郝倩丽。宋奎祥刚卷完一支烟要点火,忙收住划火柴的手说:“嫂子,我们商量点事儿再给你两口子让地方。”郝倩丽连连说:“不,谢谢同学们。”她瞧一眼郑风华正在写的大字报公开信,一下子火冒三丈,拽住郑风华就往外走。刚顺道走到房后窗下,韩小冬就带头喊起了:“郑风华——妻——管——严!”郑风华抓起一把土块朝窗户扬去,窗户的玻璃像遭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郑风华这小子我知道,”韩小冬说,“有才不说,人也非常好,就是有‘妻管严’。”然后拿起毛笔来,说,“他写的这玩意儿咱们续不上,干脆就直来直去得了,我写写,你们看行不行……”

宋奎祥犹豫一下说:“文书记是老系主任,人很有水平,刚才婆婆妈妈地说了那么多,写这个能不能把他给惹翻了呀?”

“文书记这个人呀,接触不多,通过他的谈话,偶然也听别的老师议论过,资深水平高。听说‘文革’前还是全国高校模范教师,文武双全。”王宝艺评价起来,“他对现行这些东西都不满意,可是换位思考,他是书记呀,得平衡把握好这些关系。咱们贴这个公开信,不只是对郝美丽的写作课,主要是对彭卫东这个小当权派。我认为咱们就是贴了,他心里也不会有啥想法。”

韩小冬一挥拳说:“班长说得太好了,有理走遍天下,我赞成。我们是在拨乱反正、正本清源、跨入新时期这个关键时刻,与无知或者说浅知做斗争。”

黄夫子竖起大拇指,放在韩小冬胸前啧啧赞叹:“你是七七级里新三届的杰出代表。”

“少吹捧我!”韩小冬把他的大拇指拨拉开说,“文书记不是说了吗,这就是目前高等院校里七七级的社会责任……”他说着挥笔写起来,大家都探头去看,都说写出的一些话说得挺来劲,就是这毛笔字写得像老蟑爬的。韩小冬一听抬起笔对准张生江、黄夫子等探过来的一张张脸上狠狠画了一道又一道,搞得大家都纷纷跑走。黄夫子擦一把脸,嘴巴子变成了一片漆黑,用手挡着韩小冬直告饶说:“别闹,别闹。”韩小冬哈哈大笑说:“黄夫子呀黄夫子,叫你夫子我就觉得缺点儿啥,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就缺这把胡子。”逗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王宝艺拽一把韩小冬说:“别闹了,快写……”

郝倩丽拽着郑风华不松手,一直到了运动场旁的小树林边才没好气地说:“风华,怎么,你还真要当大义灭亲的英雄呀?”

“倩丽,不是,你应该理解我,我不是对冬冬小姨去的。这是潮流,我不这么做,他们也会这么做。”郑风华激动起来,“逆潮流而动就是反动,这句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如果逆这潮流而动我就是孤立,甚至苦恼。说实话,我还是在压抑着自己的这种激情……”

“我看,你千万不要写。”郝倩丽很郑重的样子,“冬冬小姨知道会发疯的。再说了,要是回到家里,你怎么见咱妈呀?我的脸往哪儿搁呀?”

此时,郝倩丽的心里是又喜又气,而且喜大于气。她这些年,特别是要来这里时还担心郑风华和郝美丽会不会旧情复燃,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郑风华压抑着郁闷:“我也不是没想过……”他正说着,突然一束明亮的手电光照过来,接着就是大声质问:“什么人?”刺眼的手电光离郑风华越来越近,直刺眼睛。郝倩丽紧紧挽着郑风华的胳膊,有些紧张。持手电筒的人逼近到两个人眼前,声音更大了:“我是院保卫处处长牟向东,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

“噢,牟处长,我叫郑风华,是中文七七级三班的学生。”郑风华斜瞧一眼紧挽着自己胳膊的郝倩丽说,“这是我爱人。”

郝倩丽被移过来的灯光照得眼睛睁不开了,吞吞吐吐地说:“是,是……”

“是?是什么?”牟向东不由分说,带有定论性地问,“我看你俩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跟我走一趟!”

“牟处长,没问题,她确实是我爱人!叫郝倩丽,从小兴安岭农场来的。”郑风华极力辩解,“是来看我的,不信你问系里彭主任去。”

牟向东毫不客气:“我会问的!走,先跟我走一趟。别溜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你要干什么,就直说吧。”郑风华气急败坏地问,“要拘留?要逮捕?”他说着怒视一下那套警服,要接着发火,被郝倩丽捅了一下:“走,咱去就去呗,也不是假的。”郑风华克制着,算是没再说出发泄的话来。

牟向东把郑风华和郝倩丽带到了保卫处,气哼哼地给彭卫东打了个电话,内容是在黑里咕咚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男一女,行踪可疑,一问,说是你们七七级中文系的学生,叫郑风华,说女的是他爱人。郑风华一听,要责问牟向东什么叫行踪可疑。只听对方在电话里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两口子呀。”

郑风华要伸手去接电话,对方“啪”地挂了。牟向东问:“人家彭主任睡了,你俩有什么证件证明是夫妻关系?”

郝倩丽解释说:“我从农场回家顺便来看看爱人,没考虑带什么证明呀。”

牟向东说:“这是高等学府,他张口一个爱人,你也闭口一个爱人的,你们觉不觉得硌牙呀?”

郑风华发泄不满地说:“硌牙?硌什么牙呀?我就是她爱人,她就是我爱人嘛!七七级就是公开录取我们这样的学生的。”

牟向东拍拍桌子责备说:“你们是学生,是学生!”

郑风华说:“学生怎么了?国家招的就是有老婆的丈夫,有丈夫的老婆呀,还有孩子呢!”

牟向东也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简直乱套了!”

郝倩丽实在是不解,心里嘀咕,这高等学府的保卫人员怎么这素质,还不如农场的公安人员。刚才无奈拿不出证明,现在一下子想到了铁一般的证明,脱口便说:“中文系的写作老师郝美丽是我的妹妹。”

牟向东用手电一照,细细瞧着,弄得郝倩丽有些不好意思了。然后他把手电筒一闭,客客气气地说:“像,像,怎么不早说呢?郝美丽是我在这里读书时的辅导员。美女,才女,现在讲写作课讲得老棒了。你们准备上哪去呀?”

郝倩丽说:“我俩说说话,我准备回我妹妹那儿住。”

牟向东说:“好了,你们俩走吧。别在外时间太长了,现在这里的学生刮起了一股恋爱风,有的还在小树林子里非法同居。张院长下令让我们好好治理治理学院这方面的问题,抓两个典型。”

郑风华刚要说什么,郝倩丽抢了话:“谢谢牟处长了。”

郑风华和郝倩丽走出保卫处,出了楼栋门,一直朝郝美丽宿舍走去。走出不远,郑风华回头见身后没有人影,才哼了一声说:“倩丽,你看见了,也听见了,这就是堂堂的本科院校,还号称什么是这个地区的高等学府,都什么水平?”接着又详细讲了郝美丽上写作课的细节,郝倩丽为之一叹:“风华,我也没想到你上的大学就是这个样子。看来,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我不多说了,明天一早我带冬冬走了,你该上课上课,也别送了。我就说一条,你一定要处理好和美丽的关系,可能的情况下,一定要帮她缓解一下她和同学们之间的矛盾。她这个人娇生惯养,也是太任性,我今晚再好好劝劝她,你们的一些事情,我一时也搞不明白。不多说了,你自己多注意身体。这里伙食这么差,给你的钱可能还有,不够了就给我写信……”她停停又说,“对了,小霞也报到了,也不知来没来这里?昨天看见王宝艺,我也没好意思问,在农场时咱们关系都不错,你方便的时候可要多关注一下他俩的关系,千万别让王宝艺当陈世美!”

郑风华说:“我知道,我看是不可能,不能把人看得都那么坏。听说前几天小霞来,还和王宝艺两个人偷偷到孔家镇去住小旅馆了呢。”

“噢,”郝倩丽说,“这样就好,韩婶儿还说闲话呢。”

两人说着说着到了郝美丽宿舍门口。郝倩丽上去敲敲门,郝美丽把她迎进去,郝倩丽一闪身刚迈进门槛,门就“咣”的一声关上了,郑风华一看,这是小姨子在向他示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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