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给儿子转学燕郊的事,丁楠和吕波一起去了趟燕郊。
车子行驶在潮白河的长桥上,前方的天空辽远开阔,淡蓝通透的天幕上,几朵轻柔的棉花云低垂着,云朵的边缘是漂亮的灰色渡边,仔细看,竟犹如传统工笔重彩花鸟画的淡墨勾线,而那过渡有序的云身分明是工笔画那绝妙的晕染,一切浑然天成。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云朵,这样的蓝天。她第一次发现,北京的天空是这样的美,不,确切地说,是燕郊的的天空。
低矮的云朵下,是鳞次栉比的暗红色的高楼,和远看即可见的大大小小的广告牌,最大的一处露天广告牌上似乎写着“首付12万,青年新城。在北京,你学着长大,在这里,你有能力成家”的广告语。那应是燕郊新开发的楼盘了吧。
吕波用头向前示意了一下,说道:“这里房价均价现在差不多每平米一万五了。”
“那咱们那儿呢?”她问星河皓月的房子。
“那里现在差不多九千每平米吧。”他说。
“那处房子现在值多少钱?”她是个对房子甚至对一切物质的东西都没有概念,都很糊涂的女人,确切地说,不是糊涂,是不太在意这些,她常借口自己是感性的,是精神的,借口自己不重视物质,而有意去回避这些。倒不是她有多么高尚,而的确是兴趣不大,懒得花时间和精力去关注这些。
“全价差不多八十多万吧。”他说。
“那也不多啊,现在说起房价,动不动说天价,说几百万几千万,没想到燕郊的房价和北京的差这么多,也不是想像中的买不起啊。”她发着感慨。
他没说话,笑着白了她一眼。他一向了解她的白痴,自多年前恋爱起,就一直说她社会经验不足,大概让他没想到的是,多年后,依然如此,毫无长进。
说着话,车很快就到了三河市里,不久就到了燕郊。说北京路堵,是世人皆知的事实,没想到这么个河北小镇,在非上下班高峰期间,也一样的拥堵。这似乎也从另一方面佐证了,尽管社会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问题,但总的事实和现象还是,中国经济向前发展了,中国人有钱了,中国私家车多了。
到后,两人先去一个学校看了看,问了下情况,拿了份简章,然后在吉野家吃了饭,看时已中下午,就打算一起回到燕郊的房子里休息,等他朋友电话,下午见面谈进另一个学校的事。
车一开进小区,她就开始止不住地想念石军。这个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预见了。她知道,她一来燕郊,一进那个屋子,就会想他的,尽管她平时从没有停止过想他。
小道间,亭子旁,电梯里,似乎都是石军的身影。她掏钥匙开门的瞬间,恍惚中,仿佛身后站的是石军,而不是吕波。
进屋后,她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吕波进了房间,换了休闲大背心大裤衩出来了,说:“里面开了空调,一起在里面睡吧。”
真是无耻至极。她心里想着。
鉴于他一贯对她图谋不轨的行为,她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就在外面睡了。你什么也不要想,我和你就是朋友和亲人的关系。”
他什么也没有说,进屋了。
她在石军躺过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右侧着身子,望着窗外,脑子里浮现着那天躺在他浑厚的胸口上的情景,他还在低声说:“像不像个大枕头?”她的嘴角泛起笑容,闭上眼睛,眼泪却流了出来。
她恍恍惚惚地睡着了,但中间醒了两次,听见吕波屋里淅淅濑濑的声音,还有一次他出来上厕所,心里担心他过来骚扰,怎么也睡不踏实,但又太困,不久,又睡了过去。
再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晴时,看了下手机,已经是下午16:12了。
他走了过来,在她旁边的大椅子上坐下了,问:“睡着了吗?”
她翻过身,背对着他,又闭上眼睛,说:“睡着了一会,还是很困。他们怎么还不来电话?”
他于是打了一通电话,对方男声女声的好几个的,听他的回应,好像对方在北京城里,还要晚会才能回来,到了给他们打电话。于是,两人等着。
“聊会吧。”他说。
“聊吧。”她稍微坐起来,躺在沙发上。
“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和感情呢?”他问。很多年了,这是两人感情破裂后他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
“没什么感觉啊,你就是我儿子的父亲,我的一个普通朋友。当然,我们曾经是夫妻,前前后后相处了那么多年,我们还有普通朋友没有的感情。另外鉴于儿子的原因,我们还是亲人关系。但我对你,早已经没有爱了。就是这样。”她很努力地想把心中想的说得准确一些,委婉一些,既不让他有误会,以便对她不死心有企图,也不想太绝情,以致激怒他,那样,对儿子对她都没有好处。
他却显然有些激动起来,脸色有些潮红,两处下眼睑飞快地动着,准确地说,是那两处皮肤在颤动。她第一次看见,人的下眼睑竟然会动。她不明白,人生气的时候,为何那个地方会动呢?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对我还有一样的感情。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你心里的感情和我心里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以后你就是我儿子的母亲,我的前妻,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语速很快地说完,声音里充满了绝裂。
她有时候比较愚钝,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想求证一下。
“难道说,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一直没有放下吗?”她问。
“你说呢?”他反问了一句,又开口了,幽幽的很感慨的声音,“表面上看,我们离婚是因为我背叛了你,其实是因为你先冷落了我。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会那么冷落我?”
“因为你一吵架就会翻旧账,脏话不堪入耳,因为你老在外面,我没有安全感,时间久了,心越来越凉。当然,那时太年轻,我也有责任。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吧。”她说。
“你觉得爱情和感情有什么不一样?”他又问。
“首先,当然了,感情包括爱情,除此之外,还有亲情,友情等,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就同一性质的爱情和感情而言的话,感情是个随着时日增长的东西,没有了爱,仍然可以有感情;爱情是个随着时日减少的东西,当爱没有了的时候,它其实换了一个面目,是以感情的形式存在了。也许可以这么说,感情加感觉,等于爱情。举个例子吧,呐,我对你还有感情,但没有爱情了。”她如是说。
谈到爱情,她以为它不只是很玄妙很脆弱,这个与感觉与心情微妙相关的东西,其实是一种最不稳定最不靠谱的情绪,是个有太多歧义的东西。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不甘心不平衡,把执念暗恋统统当成爱情。但是尽管如此,一旦你尝试过,或正在尝试,你便欲罢不能,欲罢不能。
既然很多话都已经说开了,她突然很想向他证实另一件事,虽然现在这么做,已经毫无意义。多年前,两人恋爱时,确切地说,已经有了结婚的意向时,她两次撞见他和他的一个女员工在一起,两次都是,他在床上,那女的在一边。正因为没有捉奸在床,再加上他的死不认账和巧言辩解,她一直不能确定。
“当年我撞见你和郭娥两次,你都否认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离婚多年了,现在你也没必要撒谎了。告诉我,你们真的有那种关系吗?”她问。
他怔了约有两秒钟,心里大约想着怎么回答她,或许觉得再没必要隐瞒什么了,终于承认了,语气里充满了报复和显摆的味道。他说:“岂止是郭娥?还有别的女的,多着呢,你还能猜到谁吗?”
这话反倒增加了她对这事的不确定性。不过联想到两人结婚一年后他的另一句话,她立刻断定他这话是真的,这件事也是事实无疑了。那时他说:“结婚后,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她听到这话很惊讶,反问道:“你的意思是结婚前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了?”结婚前,两人已经在一起三年,一直谈婚论嫁,她当然有权力要求他忠诚,有理由那样反问。他竟然还能笑着说:“结婚前,我还没定下来,有权力选择。”好在问这话时,她对他早已心凉如水,否则听到他的答案定然会伤心欲绝了。
如今也是,他的回答竟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心里已经没有酸意,没有疼痛,甚至没有任何的感觉。她对自己的变化有点吃惊。不爱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