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航很小很小的时候,丁楠像故事中的妈妈一样告诉儿子,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差去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等他稍大一些的时候,看着别的小朋友天天有爸爸陪着,小家伙脸上与年龄不相符的失落常常让丁楠忍不住想落泪,那时候,爸爸出差的谎言已经骗不住他了,丁楠只好告诉他,爸爸和妈妈在一起不开心,所以离婚了。航航就问:那什么叫离婚啊?丁楠说:离婚就是爸爸和妈妈不住在一起,分开了。航航就说:哦,那我知道了,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就叫结婚。丁楠就笑着点头。
在去新家的路上,丁楠告诉航航,爸爸听说航航到北京了,特意来看航航,并且要和妈妈航航在一起住很久很久,只要航航开心,爸爸就永远也不离开了,好不好?航航也笑着点头。
门打开的一霎那,门背后的那个男人有点发愣,但很快就反映过来,蹲下身,伸出手,要来抱航航,嘴里说着:“航航,宝贝儿,爸爸来看你了,爸爸以后永远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来,宝贝儿,爸爸抱抱!”
完全忘记了妈妈的交待,李实面前的航航看着蹲下来的男人,有些扭捏腼腆,抓紧了妈妈的手,躲到了妈妈的身后,眸子里充满了不安,嘴唇紧闭着。
丁楠弯下腰,把航航抱起来,指着李实道:“航航好久好久没见爸爸了,所以不认识爸爸了,对不对?来,航航笑一个,叫一声爸爸好不好?”小家伙没有笑,但却唇缝微启,蚊子似的轻吐出两个字:“爸爸。”
李实开心地把航航接了过去,一会抱着,一会旋转,一会举在头顶,嘴里说着:“航航宝贝儿,快告诉爸爸,你爱吃什么,爸爸中午给你做,下午我们去逛超市,航航想买什么,爸爸就买什么。”
航航终于露出孩子的笑脸说:“可是,爸爸,你不会有那么多钱的。”
李实笑道:“爸爸有钱,爸爸有的是钱,爸爸把整个超市买下来都有钱。航航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受影视剧里“老爸”称谓的影响,不久以后,航航便对这个陌生男人“爸爸”长“老爸”短地叫得很亲,很亲。李实有时会幽默地唱“我有一个傻儿子”,航航马上会跟着吼起来“我有一个傻老爸”,场面诙谐之极,父子情深溢于言表。
那个叫李实的男人从此真正担负起了爸爸的责任,早上送航航去上学,晚上接航航放学,有时间就会想着法儿的给航航做好吃的,航航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私下里,李实常对丁楠说,估计以后航航对他的感情要比对吕波的还要深。丁楠就微笑点头。
那段时间,丁楠常常想起吕波,倒不是因为多思念他,主要是看着李实,不由地会在心里比较。自从她研一换新手机号后,已经有三年不曾联系了,不知那个如今已成为她前夫的男人怎样了。
俗语道,说曹操,曹操到,其实,很多时候,想曹操,曹操到,这话也适用。
那个久违的男人打来电话的时候,是航航在北京上学的第三周,丁楠刚下班走出画院的大门。手机响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她略端详了一下,不经意地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丁楠吗?”
她愣了约五秒钟,终于反映过来是谁,是那个又恨又怨但因为孩子又永远剪不断理还乱的男人,当即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新号码的?”
那边略沉默,然后声音低沉语调感慨万千地说:“我找了你好几年,打你家里电话,提示座机停了,手机号也都停用了,问你朋友,都不肯告诉我你的新手机号,我还去你们师大找过你一次,也没见到人。后来我给你家的地址汇了一些钱,在汇款单备注了‘收到汇款来个电话’,之后接到了你弟弟的电话,才知道了你的新号码。”
丁楠想起确实有三个她和吕波共同的朋友问过她,说吕波要她新号码,问她要不要给,她当时一律回答不要给。她心里又埋怨起弟弟来,当下挂了吕波的电话打给了弟弟,责怪他不该不经她同意把她的号码给了吕波,说她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弟弟一席话又让她无言,他说:“为什么要一直对过去的怨恨放不下呢?让孩子多得到一份关爱不好吗?”
她正在沉默着,吕波又打了过来,想了一下,她又接了,对方说:“我听你弟弟说,你把航航接到了北京,现在怎么样了?你晚上方便吗?你带着航航我们一起吃顿饭好吗?”
她想着航航和李实处得正好,“爸爸”“老爸”的叫得很亲,早已在心里以为李实就是自己的亲爸爸,便没好气地对吕波说:“航航现在不方便,你要见就只能见我。”
吕波在那头似略尴尬,然后轻声说道:“好吧,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们见面聊聊。”
丁楠想了想,和他约了在她下班路上的公主坟的肯德基里见面,一边给李实打了电话,交待他接完航航后,做完饭两个人先吃,说自己晚一会回去。
她推开肯德基的门进去时,他已到了,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坐着,远远地冲她挥手。见她走过去,他满脸愧疚地站了起来,不自然地笑着,伸手拉开了对面的椅子,做了个绅士“请”的姿势,用他对待熟人惯用的嬉皮笑脸式的热幽默说:“您请坐,您请坐。”
丁楠不客气地坐下来,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他问她要吃什么,她说随便,他就随意去要了两份套餐端过来,坐下了。
他一边吃着薯条,一边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继续陪着笑看着她,也不说话。她心里好笑,您今天这样,您曾经多牛啊,背叛,说狠话,不理我们,不接电话,多少年不看儿子。
在吃完了他那盒薯条后,他终于开口了:“这几年还好吗?航航现在上学了吗?怎么样?还习惯吗?”
她端起面前的可乐吸了口,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好的不得了。”
并不在意她的冷漠,他打开汉堡,看着她,又笑着问了:“你又结婚了吗?电话里也忘了问你弟弟了。”
丁楠也笑了,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结了,很幸福,他对航航很好很好,我对航航说,他就是你的亲爸爸吕波。”为什么要撒谎说结婚了呢,或许那段时间,她的确感觉是幸福的,想着和李实领证结婚是迟早的事。
吕波显然愣了一下,随后自我圆场似地笑了,说:“哦,呵呵。这些年辛苦你了!不管怎样,我是航航的亲生父亲,他现在也到北京了,以后我们一起努力把他养大,好吗?”
丁楠的心稍稍柔软,眼神也慢慢地温和起来,她问道:“你呢?又结婚了吗?”
吕波看着她,迟疑了半晌,说道:“结了。”
丁楠“哦”了一声,又问道:“她是什么样子的?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
吕波又恢复了他惯有的嬉皮笑脸,仿佛要以此掩饰什么似的,说:“你不是认识嘛。”
丁楠没反映过来,“我认识?”
吕波仍旧笑着,却垂下了眼睑,喝了一口可乐道:“你们不是通过电话嘛。”
丁楠脑子里灵光一闪,“秦丽?”
吕波打着“哈哈”道:“是啊。”
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抽搐了一下,脸色仍平静道:“你们哪年结的婚?”
他轻声道:“2005年。”
仿佛有一根锐利的刺稳稳地插到了心尖上,她忍住心里的颤栗,稳了稳自己,继续问道:“现在在哪里住?买房子了吗?”
他并没有看出她的异常,答道:“买了,在南三环,也是2005年买的。”
她的心愤怒得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再长出两个手掌,煽对面那个男人无数个耳光。她脑补着那个场景,觉得很畅快,但表面仍不动声色,一句话不说,提起包,站起来,看也不看那个男人一眼,径自离开了。
她后悔自己没带录音笔。那里面一定有预谋,有阴谋。
2005年,那是她准备考研的日子,也是她刚刚离婚的头一年,就在那一年,那个同样也是刚刚离婚的男人,和之前早已结识的小三贱人买房结婚了。
一切都是那么巧,不,应该说一切都是那么有意味。
如果,如果他是在他们离婚后新结识的人,结婚了,她必定是二话不说,并冰释前嫌地祝福他,可那个女人,她在离婚前分居时,对她贱的认识早已深入骨髓。那个贱女人,那一对狗男女,他们到底有没有道德底线?
她不想打草惊蛇的,但走到半路,却忍不住要骂起来。她掏出手机,给他发信息:“如果你是在我们离婚后认识了新人,然后结婚了,我不仅无话可说,还会为你祝福,可没想到你娶了那个插足别人家庭的贱人,而且在我们离婚的当年买房结婚,这其中有多大的阴谋呢?骗子!”
他似乎刚刚明白她不告而别无理离去的原因,回信息解释说:“秦丽也是跟我一起住地下室吃苦过来的,房子是她家里人付首付款买的。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但请看在我是航航亲生父亲的份上,让我弥补一下,让我尽一些责任,我们一起养大他好吗?”
她平静地回道:“不需要!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平静的生活!航航不会愿意见到你这样的父亲!记住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从此,她不再接吕波的电话。每周,甚至有一段时间的每一天,吕波都会不死心地给她打几次手机,她却再也不接,整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