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沾衣,雾霭朦胧。
待到初阳穿破疏枝密叶,暖融融落到身上时,墨染才恍然觉悟,原来一整夜就这么过去了。
他现在仍是精神抖擞,没有一丝困意,拨开眼前的枝叶,纵身一跃,便落到了地面上。
照明心石的指示,前方不远处便是目的所在,他不由放轻脚步,小心翼翼以防又落入什么圈套之中。
眼前所见似乎出乎他的预料。他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人定定然盘腿而坐,看身形显然是雪柔无误。
难道她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已追至此处?
墨染正考虑要如何做为,一抹悦耳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墨公子终于来了,雪柔可是等你很久了。”
墨染心中一突,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他隐隐觉得雪柔这般刻意等自己过来,必然有所图谋,但行踪既然已被发觉,他也不多做遮掩,索性落落大方地走出了树丛,淡然笑道:“莫非雪柔小姐一直在等在下么?”
雪柔站直了身子,却仍背对着墨染,不设一丝防范。优雅颀长的轮廓沐浴在初阳曦光中,更显光彩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只听她悠然吐露到:“当然,墨公子若不来找我,我也自会去找你的。我正担心没办法彻底摆脱他们,有你这助力便容易了许多。”
墨染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却见她镇定自若,似乎仍有所依仗,不禁哂然失笑道:“雪柔小姐莫不是搞错了?我没找你算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却还想打我的注意?”
雪柔转过身子,明眸秋水顾盼生辉,玩味似的盯着墨染。“墨公子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只是诚心找你合作罢了。”
饶是墨染此时对她并无多少好感,也不由心底一颤,神情一时为之所夺。微敛心神,墨染淡然道:“合作?我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合作的可能性,也没兴趣去蹚这潭浑水。”
却不料雪柔巧笑嫣然地说道:“这可由不得你啦。”
墨染皱了皱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本就是来帮助雪柔的,但见她言辞之间似乎是对之前的事并没有丝毫内疚,不由心中极不舒服,暗自怀疑起自己这次的横加干预究竟是对是错了。
只听雪柔说道:“你能找到我,定然发现光络符印中的秘密了吧?你知道我当日为何要将他们引到你那边?”
墨染冷哼一声,道:“自然是希望借我们之手,为你争取逃脱的时间。”
却不料雪柔摇了摇头,道:“这只是一时之举,若是你们当时解释清楚,那岂不是对事态毫无影响?”
“我通过明心石见你们停了下来,便知道你们中计准备布置反击,于是一早儿和他们说道‘我的人已经在前面布置好,如果你们继续追下去的话,必然自讨苦吃’。你猜当他们真的被你们伏击的时候,心中是怎么想的?哈!你们这番和我是撇不清关系啦。”
她见墨染面色阴晴变幻不定,又继续说道:“即便没有这层关系,你们既见到他们追杀于我,又看清了他们的出手招数,他们难道没有顾忌么?若是有机会杀了我之后,他们必然不会放过知情的人,到时候你的千月可就危险啦。”
墨染听到这里才陡然变色,他倒不怕对方找自己的麻烦,可对方若是去找千月和风铃儿,必然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曾数次与雪柔打过照面,都见她低眉敛目、安然似水,还以为她慧质如兰,不染纤尘,却没想到竟如此计谋过人,心思缜密的可怕,一时间,目光渐显冰冷了起来,对她仅有的一丝好感也消失殆尽,寒声道:“阁下果然并非常人,不过在威胁我之前,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费尽心思追到这里来,究竟所为何事么?”
雪柔一怔,脱口问道:“什么事?”
墨染却只是冷笑一声。
事情已发展成这样,眼下虽然不情愿,但保护雪柔周全无疑是最好的绝对,这样才能让那群神秘人无暇对付千月等人。他心中既已做出了决定,纵有万般不情愿,却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答应了雪柔的要求。
雪柔早料到墨染最终会妥协,虽然一时对他刚刚说的话有些疑惑,却也并未在意,又对他微微笑了笑,说:“我已经驱除了身上的追踪魔法,他们现在定发现不了我们的行踪。可为保万一,还是需从外围绕开,横过‘银枫断脉’,从他处绕回银枫城中,这样才算安全。”
墨染冷然道:“从银枫断脉转走定然要踏出结界,这样必会因违反规则而被驱逐出圣院,阁下认为我会同意?”
雪柔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伸出出纤纤玉手。墨染见她手上戴着一枚精巧的戒指,心中一动,脱口道:“空间戒指?这密林历练不准携带空间容器,你是怎么做到的?”
雪柔嫣然一笑道:“这你就别管啦,雪柔自有一套方法。”
她从戒指中拿出一件银色披风,递到墨染眼前,说道:“这有件神秘斗篷,可以隔绝外界的感知,正好可罩得下我们二人。用它通过试炼结界再合适不过。”
墨染皱眉道:“这一件披风,我们两个人?”
雪柔美目扫过墨染,似有些意外,抿嘴笑道:“墨公子想说什么?现在是生死关头,还计较这些么?既然是合作,墨公子总要有些诚意,快过来扶着我。”
她虽因伤而面色苍白,但巧笑嫣然时时都显露出致命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陷入其中。
可墨染只瞥了她一眼,对她半分欣赏也欠奉,冷冷说道:“先到结界边缘处吧。”言罢也不待雪柔反应,便径直朝银枫密林更深处走去。
墨染本想从雪柔处得知那些神秘人的来历,可多番询问,但见她言语净是敷衍,不肯透露其中的秘密,一时间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只一心赶路。
二人很快便赶到结界边缘处。
“你确定这斗篷有用?”墨染目光在结界与手中的斗篷间来回不定,悠悠问道。
雪柔淡淡笑道:“自然没问题,难道到了这里,墨公子仍要在这些琐事上耽搁时间么?”
墨染不再说话,抬手将斗篷披到身上。那斗篷拿在手中时,墨染并没感觉到有什么特殊,等将身子遮住,他才赫然发现在斗篷内再感觉不到丝毫的魔法气息!这银光闪闪的神秘质地竟是可以隔绝魔法,怪不得能够悄无声息地穿过圣院结界。
这斗篷一个人穿自然绰绰有余,可要同时罩住两个人,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所幸墨染与雪柔都不是形体宽大的人。
雪柔此时挨了过来,柔软的躯体几乎要贴在墨染身上了。墨染嗅到她身上淡雅幽香的气息,目光低垂,正迎到她蓝色秀发遮掩下、精致无暇的侧脸,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心中又蓦然想到她算计自己的种种,那丝旖旎的气息登时消散无际。眉头一皱,他不由向后退了半步,与雪柔拉开了距离。
雪柔身子一颤,讶然回头望着墨染。
却见墨染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冷冷说道:“我先过去。”便从容踏出结界,暗红色的壁障上纹络一荡,随即归于平静。
复将神秘斗篷交还予雪柔,等她走出结界,墨染问道:“接下来往哪儿走?再往前便是断脉了,那边的魔兽,凭我们的实力也很难对付。”
雪柔香肩微耸,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虽然设法祛除了身上的印记,但他们那边有善于追踪的人,被发现是迟早的事。现在最好的方法便是跨过断脉然后转西南方向,不多时便能到沐云城,那时再回到银枫城才算安全。断脉那边的魔兽虽然难对付,但只要小心点,逃跑应该不成问题。”
墨染以前从未听闻过什么“枫林断脉”、“沐云城”,但见雪柔说得条理分明,知道她心中早已定好了计划,更何况此时是受制于她,便一言不发,朝枫林断脉的方向走去。
落在后面的雪柔淡淡一笑,从容追了上去。
枫林断脉宽过数百米,向两边望去,绵延不见尽头,极为壮阔,宛若一道惊天剑痕,将整个银枫密林格成两片。
墨染站在崖边,看到下方一片青光蒙蒙,抬头间,再没什么能遮挡住炽阳当空,灿灿日光与堑渊中的雾霭青茫融成一道诡异的斑斓,摄魂夺魄,让人置身其中,不禁要暗叹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来。
雪柔默默站在墨染身旁,目光也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许久才轻声说道:“这枫林断脉的历史极为久远,我在圣院根本找不到相关记载的资料,恐怕是万年前的产物。传说那时圣皇尊者众多,能媲美诸神的也大有人在,但够资格造就如此壮阔景象的,除却天地自然之力,恐怕也只寥寥数人。”
墨染感受着此地浓郁的魔法气息,随口应道:“这里风元素的气息极为浓郁,银枫密林中如此多的风属性魔兽,恐怕多是由此而产生的变异。呵,这不见半棵枫树的银枫密林,要改名为银风密林才正合适。”
雪柔叹道:“万载悠悠,多少人化作了尘埃,未留下一丝痕迹。地脉变动,山河不再,连脚下的泥土都翻了几番,这森林还能传下一个名字,总是值得尊重的。”
墨染看了她一眼,心中也不禁有些触动:太古渺渺,上古悠悠,皆无迹可寻。只看远古至今的八千年历史,就无一不书刻着岁月沧桑的痕迹。月圆月缺,潮起潮灭,周转兴替不休,也只有瀚海峰林,经历了万年风霜,仍能不见腐朽,继续守望着这片大陆。与这些相比,个人的经历见识是如此渺小浅薄、又算得了什么呢?
正出神间,旁边雪柔的话传入耳中:“墨公子既然擅长风属性魔法,这短短距离,应该很容易解决吧?”
不知是心态转变还是怎么,墨染听了雪柔的话,首次没有兴起抵触的心绪。
淡淡点了点头,墨染将目光转向枫林断脉。这深壑数百米的间距,凭借天羽之翼应当很容易渡过,就算加上一个雪柔,也不过是多消耗些许魔力罢了。
目光落在对面崖边,墨染忽然身子一震,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物,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雪柔发现了墨染的异样,正欲望去,忽而只听“唰唰”几声,数道黑影从天而降,瞬间将二人围困在断脉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