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就要到春节了。腊月二十八,是何武结婚的正日子。全是双,图个吉利。头好几天,何美萱家就开始忙活开了。搭棚垒灶,买肉购菜,何家的里里外外都显示着一股祥气。何美萱说,我这是娶头一个儿媳妇,要把喜事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
腊月二十六这天晚上,请假回家的冯文带回了一个姑娘。一进门,冯文就笑呵呵地指着姑娘对何美萱说:“娘,我把您二儿媳妇带回来了。”
接着,姑娘就十分大方地对何美萱叫道:“娘,您好。”
“哎。”何美萱赶紧应道,竟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说:“快坐,快坐。冻的够呛吧姑娘?快烤烤火,快烤烤火。”接着赶忙给姑娘倒了一杯热水,说:“喝碗水,暖和暖和。”
姑娘接过了水,说:“您歇会儿吧娘,我不冷。”
冯文指着何武对姑娘说:“这是大哥。”
姑娘冲何武微微一笑,叫道:“大哥,您好。”
“好,好。”何武显得很拘谨地赶忙躲到了一边。
冯文又指着何艳对姑娘说:“这是大姐。”
姑娘同样是冲何艳微微一笑,说:“大姐好。”
“好,好。”何艳笑嘻嘻地应道。
何美萱这才看清姑娘长得挺俊,个头儿也不矮,不胖不瘦挺合适的。更关键的是,一看,就能看出姑娘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只一小会儿的工夫,何美萱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心说我这个炮筒子的儿子,还真有眼光啊。便微笑着问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娘,我叫巩秀莲。”
“好,好。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家是哪个村儿的呀?”
“娘。”冯文说话了:“我都跟您说了吧,省得您跟查户口似的。”
“这孩子,说话真没谱儿。”何美萱轻轻地拍了冯文一巴掌。
冯文嘿嘿一笑,说:“娘,秀莲的家就在镇里,是我们石灰厂的统计,对了,她哥哥,您认识。”
“她哥哥,是谁呀?”何美萱不解地问。
“娘。”巩秀莲的眼圈儿开始红了,说:“我哥哥,就是十年前来过您家,后来死于坏人手中的巩占山。”
“巩占山?”何美萱一下子想了起来,眼圈儿即刻也红了。她一把攥住了巩秀莲的手,哽咽着说:“孩子,你哥哥,可是个好孩子啊!可惜他,死的冤啊。”
“娘。”巩秀莲一下扑进了何美萱的怀里,闪着泪花说:“我哥哥临死前一再叮嘱我,要我长大后就去槐花村找一个叫冯文的,说他是个好人,是个特讲义气的人,嫁给他一辈子都放心。那年,我才十三岁。今年秋天,我从财会学校毕业后分到了石灰厂,正在我准备来槐花村找冯文时,可巧他来石灰厂上班了。”
何美萱说:“那,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呢?”
巩秀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那天上午,我统计新进厂的职工报表,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名子,一看又是槐花村的,我断定就是他。为了考自己的眼力,中午到食堂买饭时,我就在排队的男职工当中找。找着找着,一个小伙子在前面夹塞儿……”
“什么?”何美萱不满地对冯文说:“你夹塞儿?”
“不是他。”巩秀莲说:“是厂里的电工,人称二阎王,是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外甥,没人敢惹。连厂长和书记都不敢惹他。”
何美萱说:“甭说,冯文惹他了,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的啊娘。”
“我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
“这时候,排在队伍后面的冯文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二阎王的旁边……”
冯文很客气地对二阎王说:“兄弟,是不是到后面排队去啊?”
二阎王上下看了冯文一眼,蛮横地说:“今儿个没下雨啊,你怎么冒出来了?”
只见冯文嘿嘿一笑,说:“今天我不想打架,你要是识数儿的话,就赶紧到后面排队去。”
二阎王也嘿嘿一笑,说:“我要是不依你呢?”这时候,他的几个哥们儿耀武扬威地站在了他的左右。
冯文把脸一沉,说:“你要是不依我,我就叫你吃不上这顿饭。”
只见二阎王把饭盆儿往地上一摔,猛的就揪住了冯文的衣服领子,恶狠狠地说:“让我吃不上这顿饭?哼,今天,我要让你尝尝你二爷的利害。”
这时候,人们都不买饭了,很快就把冯文和二阎王围在了中间,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冯文不慌不忙地说:“想打架是不是?”
“是又怎么着?”二阎王说着就腾出了一只手,握紧拳头就朝冯文的脸上打了去。只见冯文快速握住了二阎王打过来的拳头,而后一个大背胯就把二阎王摔在了地上。人群中,即刻有人喊起了好。
二阎王的几个哥们儿一见冯文如此厉害,相互望了望就要扑上来,却被冯文一声断喝给镇住了。冯文说:“没你们几个人的事,你们要是想试试的话,可……”
冯文的话还没有说完,二阎王已经恼羞成怒地一跃从地上爬了起来,怪叫一声,抄起一把椅子就向冯文砍了过去。等椅子就要砍到冯文的头上时,冯文才敏捷地往旁边一闪。与此同时,他的右脚一绊,右手用劲儿一推,嘴里说了声:“走。”二阎王就一个大马趴趴在了地上。人群中又是几声叫好。冯文几步跨到二阎王身边,一脚踏在他脖子上,厉声地说:“服不服?”
“服,大哥,我服了。”二阎王求饶道。
“叫大爷。”
“大爷,您就饶了我吧。”
“饶你可以,但是,从此以后,不许你在厂子里横行霸道。答应不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从此以后,我就在厂子里当孙子……”
再看二阎王的几个哥们儿,不知道早就溜到哪儿去了。
巩秀莲说完这一切,何美萱担心地说:“照你这么一说,冯文的祸是惹定了。把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外甥给打了,厂长能饶的了他?”
“娘。”巩秀莲兴奋地说:“厂长不但饶了他,还表扬他了呢。”
“真的?”何美萱不信地说。
“那还有假。”冯文得意地说:“那天下午一上班,厂长就派人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当着书记和几个副厂长的面儿,让那小子向我赔罪。嘿,那小子低三下四的一个劲儿叫我大爷,还直给我上烟。那小子走了后,厂长对我说。”
“说什么了?”何美萱问。
“厂长对我说,你不光治服了他一个人,更关键的是你治服了他们好几个人。他们这几个人,在厂子里可是大爷啊。这下好了,往后……”
“可是,那县委办公室的主任,能不袒护他的外甥吗?”
“袒护?”巩秀莲说:“听说,几天后那个主任找到了厂长,要厂长好好照顾冯文,还说冯文是********的亲戚。”
“亲戚?”何美萱不解地说:“我什么时候出了个********的亲戚啊?”
“娘。”冯文说:“后来我弄清楚了,那********原先跟我爹在镇里的武装部一起工作过,跟我爹是好朋友。我能去石灰厂上班,就是因为杨叔找的他。”
“要是这样,娘就放心了。”何美萱接着又问巩秀莲:“姑娘,你的爹娘,可都好啊?”
“娘。”巩秀莲说:“我哥死后,我爹娘就同时病倒了,几个月后,就先后去世了。无家可归的我,只好投奔了我的一个表姑。在我上财会学校的第二年,我的表姑也死了。娘,我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从此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娘了。”巩秀莲哭着对何美萱说:“娘,您、您就认了我这个儿媳妇吧。”
“孩子。”何美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一把将巩秀莲搂在了怀里,说:“认,娘认你这个儿媳妇。孩子,你和冯文,都是苦命的孩子啊。往后,你们两个人就好好处吧。”
“娘。”
“哎。”何美萱把巩秀莲搂的更紧了……
一九七八年的年初,也就是马年的腊月二十八这一天,是何武结婚的大喜日子。一大早,何美萱家就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杨玉生也来了,像自家人一样,忙里忙外地在招待着前来贺喜的街坊四邻。
一脸喜色的何美萱蓦地发现半天没有见到何艳了,就问冯文:“这么半天没有看到你大姐了,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吗?”
冯文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他叫过了冯花,说:“你知道大姐干什么去了吗?怎么半天没有见到她了?”
冯花也直摇头。
一旁的****根走了过来,对何美萱说:“娘,一个小时前,我在大门外看见大姐向张长春家的方向走去了,会不会叫张长春去了?”
“叫他?”冯文愤愤地说:“他张长春算赶哪辆大车的?他要是敢来,我就敢当着街坊四邻的把他轰出去。”
“别介。”何美萱说:“大喜的日子,咱们别惹气。再说了,你大姐也跟他领取结婚证书了,他要来,就让他来吧。”
“可是,一会儿刘钢要是带着仨孩子也来了,张长春再来,怎么算呀这是?典礼时认大小,还不乱了套啊?”冯文说。
“这是个难题。”杨玉生说:“要我说,不管刘钢和张长春两个人谁来谁不来,或者说都来了,他们两个人谁都不给引见,你们看怎么样?”
“行。”冯文烦恼地说:“一个是准姐夫,可却离了婚。一个是讨厌鬼,可就要是这家的姑爷。这是他娘的什么事呀?”
“我看就这么着了,大伙儿该忙什么还忙什么吧。”何美萱说完这话又对冯文说:“你一定要给我记着,张长春要是真的来了,你千万别惹事。大喜的日子,别让咱自家人给吵了。”
“我倒理他。”冯文倔倔的说完这话,干别的去了。
不一会儿,何艳果真把张长春给带来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或是什么目的,两个人肩并肩的显得十分亲热且旁若无人地就走了进来,不但让街坊四邻的看着扎眼,就连何美萱和其他几个儿女们看着也十分的别扭。敷衍了事地应付了几句后,就把张长春让进了屋里。
冯文低低地骂道:“什么东西呀?”就气哼哼地走出了院子。
张小芳一见何艳没把刘有财兄妹三人带来,就十分不满的问何艳:“娘,您怎么没把我弟弟他们带来呀?”
“我、我……”何艳吱吱唔唔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您倒是说话呀?今天是我大舅结婚的大喜日子,您为什么不把我弟弟他们给带来?”
“我、我……”
“您别我我的好不好?”张小芳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何艳,说:“娘,您回答我,您必须回答我,我弟弟他们为什么不来?是他们不愿意来呢?还是您不让他们来?”
“行了。”何艳被逼急了,恼怒地说:“你没有权力这么问我。他们来不来的,关你什么屁事?”
“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我有权关心他们。”
“关心?用的着你关心吗?再说了,他们不是你的弟弟妹妹。你姓张,他们姓刘。”
“可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您生的。我大舅,也是他们的大舅。我大舅结婚,我能来,他们就能来。”
何艳大声的嚷道:“他们就是不能来。”
“谁说的?”随着声音,冯文把刘有财兄妹三人带进了院子。后面,紧紧跟着刘钢。
何艳一见,脸即刻就变成了异样。她看了刘钢一眼,又看了刘有财兄妹三人一眼,心里很激动地就向刘有财他们走了去。没想刘有财轻轻地对弟弟和妹妹不知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这兄妹三人就躲开何艳向张小芳走了去,拉起张小芳就跑出了院子。
何艳望着跑出院子的刘有财他们,心里一酸,双眼就涌满了泪水。她刚想对刘钢说句什么,刘钢“哼”了一声,一转身也向屋里走了去。何艳再也止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一阵鞭炮响声过后,何武和万淑珍在一片欢闹声中走进了院子。一套充满了地方特色的礼节程序过后,结婚典礼正式开始。主持人念完新郎新娘的结婚证书后,新郎新娘同时给何美萱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并高声地叫了一声娘。何美萱脆声地答应后,满脸喜色地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红绸子布包,缓缓打开后,里面是一对金光闪闪的手镯。何美萱亲手给新娘万淑珍戴上手镯后,万淑珍又高声的叫了一声娘。接着,就由何美萱开始给新娘一一介绍何武的这些兄弟姐妹。此时,何武的这些兄弟姐妹已经按大小依次站好,旁边,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冯文的旁边,是一脸笑容的巩秀莲。张长春站在何艳的旁边,一脸的得意与傲慢。而此时的刘钢,却已经悄悄地离开了此地。他的三个孩子和张小芳,则是一脸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何美萱先给万淑珍介绍了何艳。当何艳把目光投向张长春时,何美萱已经把何兰介绍给了万淑珍,接着是何兰的丈夫王永合以及他们的孩子。接下来就是冯文和巩秀珍、冯英和冯花夫妻和孩子……一切程序完成后,主持人宣布酒席开始。
何艳对何美萱没有给万淑珍介绍张长春和她的几个孩子,使她十分的恼火,张长春也觉得在众人的面前丢尽了脸面。为此,酒席一开始,张长春就一连喝了三杯酒,嘴就开始说三道四了,何艳也一个劲儿地甩闲话。等到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时,何武和万淑珍只给何艳敬了酒却没理张长春的茬儿。这下张长春可不干了,只见他把酒杯往桌子上狠狠地一蹾,一把拉住了何武,蛮横地说:“怎么,你不认识我是怎么着?”
何武微微一笑,说:“认识。”
“认识?那为什么不给我敬酒?”
“就是。”何艳也说:“我说何武,我和你可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啊,你这么对待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大姐。”何武仍是微笑着说:“我们不是给你敬酒了吗?不过分啊?”
“可是。”何艳一指张长春,说:“给他敬酒了吗?”
“给他?”何武把脸一沉,说:“给不给他敬酒,关你什么事?”
“他、他是你姐夫。”
“姐夫?我记得我姐夫叫刘钢,不叫张长春啊?”
“你、你们一家子都在欺负我,都在欺负我呀。”何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张长春急了,指着何武的鼻子吼道:“我告诉你,我跟你大姐已经领取了结婚证书,就是你合法的姐夫。你们、你们就得正确对待我。”
何武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承认。”说着拉起万淑珍就向旁边的酒桌走了去,却又被张长春一把拉住了。
“你要干什么?”何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