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
不止是春夏秋冬,便是一日之中的时辰也是过得飞快。晨曦来临时,北渊刚刚睁开眼睛,就见白云从天际飞掠而过,日已偏西。
每天北渊都在想怎么出这法阵,既然是阵法,必然有阵法之眼。可是这方圆一里之地,每寸土地,每棵树木他都仔细查验过,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玄气、咒斩、星影等攻击之术,在这没有一个敌人的环境中,竟然毫无用处。
纵然有武技在身,却不能使用,确是让人最为郁闷。
起初北渊是焦躁的,就像一匹不羁的野马被人套了绳子,他接连劈断了十几棵老松,枝条碎木劈得满天都是,又击碎了地上的十几块玉青石地面,以致后来一下大雨,便泥泞得不行,没有可落脚的地方。
还有一次他愤怒地飞掠出这方圆之地,一直到快到了自己体力的极限,可是下方的沟壑却彷佛无尽头,他只好提气,用剩余不多的体力折返回来,差点便再也没回来。
还有无数次,他想召唤出护体神兽五采,却因为想到如果这是无极天院的考验,自己这样做,岂不是露了身分而作罢。
心中却想着,终会有一天能出这阵法的吧!
除非,自己一踏入这无极的大门,他们便察觉出他是臻人,故意将他困在此地。
这样想法也曾有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由最初的焦急担忧,而慢慢变得既来之,则安之,是臻人又怎么样,察觉出又如何,生亦如何,死亦如何?
可是有时他又想,自己是臻人难容于世,更是要与命抗争,既然是天地之中的生命,他便要活着,坚强地活着,直至手刃惠王。
这是两种很矛盾的想法。一方面是生死随意的淡泊心境,一方面是固执执着的意念。
但慢慢地,在这种只有自己一人清静无为的境界里,北渊的心境还是越来越平和了。
春来了,新嫩的枝叶生机勃勃,虽然没有花香,他也会将鼻子凑近,嗅嗅春的清香。
夏至了,暴雨滂沱之中,他便支起枝叶和树皮做成的“伞”遮蔽大雨。
秋到了,红叶萧萧落下,他便赏赏红叶,晒晒太阳。
冬临了,寒风大雪之中,他冒雪前行,在雪地上留下自己一串串脚印。
但大多数时,他是盘坐在地上冥息闭目,想着《尚幽》中所说,试着将体内的玄气和真气融合。
靠着每年一个的唯一苹果,这样又过了五六个季节轮回。
北渊的衣服已经破旧了,头发凌乱,胡子老长,面容本应是三十岁的男子,可是看起来更像是四十岁了。
这一天,他又一次将体内的真气和玄气试着融合,突然发现,本是在经脉中各自游走两股气,这次集合到了一起!
合成一体之气,顺着经脉顺畅行走,蓬勃有力。
北渊大喜,将混合之气调出手掌,只觉这股气道无声无息地从双掌指尖散发出去,自己却依旧能奇妙地感应到,它行到哪里,自己便能感觉到哪里,不用眼睛看,可以清楚地知道那里的每一片树叶,每一粒沙石。
甚至每一根叶片被风吹动,轻轻摇晃,他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
这种奇妙的感觉,北渊是第一次拥有。
这是……幽气!
《尚幽》说若真玄两气合而为一,为大境也。
心中欣喜无法言说,难道他因祸得福,竟然在这里修炼成幽气了么!
真气、玄气、幽气。
幽气是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的,可以随意潜遍周围三丈之内任何之处,并且可以随着心念游走。
炼成了幽气,他便可以在今后执行杀手任务中,探查出对方的细微之处。
如果上次斩杀“木峰”时,他便炼成了幽气,当对方放出二十匹马匹时,他便可利用幽气,直接探查马腹之下是否有人,更进一步保证自己刺杀得准确。
也可以在步入一片陌生之地时,用幽气先探出是否有人埋伏在附近。
更可以利用幽气,探出对方身上所带器物。
北渊心境大好,虽然现在天寒地冰,胸中却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起身在雪地中前行,心念及处,幽气在四周游走,好不惬意。
正走着,却忽然感觉前方幽气一阻,继而竟然探出前方有人在。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北渊这在四季轮回的法阵中,至少有九年时间了,本来对是否出现他人不抱希望了,乍一探查这阵法之中突然来人,心中十分惊异。
幽气继续探,隐隐觉察是一个穿着长袍的人,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器物。
北渊转过几棵枫叶树,只见整个方阵之中,唯一的那棵苹果树下,坐着一位须发长眉的老者。
老者长眉入鬓,花白的长胡子,目光温润生辉,衣袍飘飘若仙。
北渊见这老者,不由自主心生敬慕,怔在这里,一时不知应该问些什么。
“年轻人,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阵中?”老者语气慈蔼,一双星目,似洞察一切般查探北渊。
北渊头脑猛然清醒,见他衣着,方才猜到这是无极天院的师长了,立即上前揖礼,道:“仙师,请指点。”
北渊已至少超过九个四季轮回没有怎么说话了,说出的语言竟然有些晦涩。
老者一捋长须,微微点头,道:“你所处的法阵名叫“天地四时阵”,是无极天院清仙祖师所创。每个入无极天院的弟子均须过此阵。
“因无极天院修道为主,诛妖魔为辅,因此,身上有世俗暴戾之气的弟子,入此阵的时间便会长些,若戾气不除,很难入道,因此有的弟子在“四时阵”中终极一生也未通过。”
北渊没想到无极天院竟然是这样挑选弟子,想自己杀手出身,身上不知有多少暴戾之气,那不是要在这里终老?
如果要是那样,绝不能放过机会,趁此将这老者抓住,强行让他带自己出去……
北渊刚这样一想,就听这老者又道:“你一入阵中,便带来一阵杀气,但你后来能够自己调节,心境趋于平和,可见心中有道,能从自然之中悟出天地之气的诀窍玄机,勿要误入岐途。”
北渊心中一凛,见这老者似乎洞察一切,冷汗涔涔,杀念立即止住,哪里还敢再想。
老者说完,十几道似有似无的真气便探了过来。
北渊马上收起体内玄气。
几脉真气在围绕他身体探查了一番,这老者面容微微失望,低吟道:“方寸之中,天地有开合之象,本应该是有大变动,怎的真气不过百脉,如此普普通通?”
北渊见他说自己的真气不过百脉,心想玄气和幽气都藏着呢,自然不能让你发现。
忽听空中一个炸雷,天际突然开了一道缝,一个黑色人影突然从缝隙中闪现,直落下来,正欲砸向那白胡子老者头上,还大喊道:“老九,你胡说?”
老者摇头道:“你们的十四师父来了,我可不得不走了。惠国新弟子,北渊,望你早日出天地四时阵。”
就在空中那黑影落下之时,这老者忽然不见。
北渊见仙人一样的老者似乎是躲避黑衣人,心中大奇,抬头望去,那道黑影已经从天而降,单脚站在苹果树上,另一只腿盘起,虽然姿势古怪,却站得极稳。
“小子,你少听刚才九老头胡说!什么无极天院修道为主,诛妖魔为辅?明明是诛妖魔为主,修道为辅!什么暴戾之气不能出阵?我十四就喜欢杀气无边的人,这样杀起妖魔来才更带劲,千万别学那老学究。”
北渊这回看清了,这是一个穿着黑色道袍,与刚才的老者年纪相仿,却鹤发童颜的人,只是他的论调与刚才那老者也相反,不禁问道:“请问仙师,刚才那人可是无极天院的师父?”
“嗨呀,那是老九,你们这一界新弟子的九师父,我呢,是你们十四师父。对了,你怎么还不出去,在这阵里待着好玩么?你看你,也快成老头子了,还不出去?”
谁爱在这阵中待着?北渊心中苦笑,道:“还请十四师父指点出阵之法。”
十四师父眼珠转了转,道:“天有四时,地有四方。阵眼在哪里,你悟吧!”
说完,这黑道袍的老者也转眼不见。
北渊见他们在阵法之中来去自如,这才深感无极院里,果然大有高人。
天有四时,地有四方。
春、夏、秋、冬。
东、南、西、北。
若是天对应地,那么这正正方方之地,阵法之眼不是正应该在东南西北之中么?
北渊苦笑,阵眼之中,可正是这棵苹果树!
若是阵法之眼就在这里,该怎么打开?
此时秋季来临,望着树上唯一的一个苹果,北渊恍然大悟。
整个法阵之中,只有这一棵果树,唯一的这个苹果是用来维持生命的,有哪个人能不摘下呢?
可是,如果摘下吃掉,又有哪个人会想到,出阵的法门,就在这苹果之中呢?
这样一想,全部了然,到了苹果树下,一道纯真的真气围绕上通红通红的苹果之上。
只见那苹果果然爆出一道耀眼光芒,北渊脚下忽地一空,向下坠入茫茫大雾之中。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人生一世,浮华如烟土,如天地四时,不过南柯一梦,修仙得道,求得长生,是为正途。”
北渊再次睁开眼睛,见自己身处一个大广场之中,前方有殿宇几座,广场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还没有走出天地四时阵?
正纳闷间,身旁不远处,涌起一个金光漩涡,漩涡停止,一个衣衫破烂的人出现在北渊面前。
北渊见这人看起来十分狼狈,胡子拉碴,头发粘到一起,面容更别提有多凄惨,三四十岁是他,五六十岁也是他。
那人看到北渊也是一惊,同样露出十分同情的表情,北渊见他如此,心中顿时一抖,心想难道自己竟然也是……也是他这副模样?
不片刻间,又是几个金光漩涡在广场上涌现,五六个男子出现,同样是极为狼狈,而且年纪看起来比北渊这两人还要大上一些,大家见了面,面面相觑了一阵,刚才那男子盯着其中的一人,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吴、吴老弟,是、是你么?”
那人苦笑道:“可不就是我!你是……一同来报考无极天院的那个孙老兄么?你、你怎的变得这样老!”
“老天!”大家互相看看,均异口同声道,“我们在“天地四时阵”里变老了!”
可是在那里是老的,为什么出了阵法,仍是这般模样?
北渊摸摸自己的长胡子,只觉内心一阵恐惧。
其他人莫不如此,都感觉十分惊恐,道:“我们不会就这个模样吧,平白在“天地四时阵”中丢了那么多年生命,这也太不值得!我们是来报考无极天院的,不是来贡献寿命的!”
吵吵嚷嚷之间,地面上又陆续出现许多金光漩涡,都是当初来报名无极天院的弟子,但是年龄是一个比一个老,且都是男弟子。
出来后,这些男弟子们一交流,也是一阵慌乱之声。
“好啦!你们这些老弟子们,别小题大作了,现在听我说话!”
广场上空,突降一个黑衣人,北渊认得那正是指点他出来的,该叫做十四师父的黑衣老者。
十四师父单脚踩着屋檐,像只黑鸡一样独立在屋顶。
广场上三百多名容貌苍老的男弟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经过筛选,你们通过了无极天院的入学考试,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无极的弟子了。现在这个模样,也是你们功力深浅的考验后得出来的结果,唔……看起来怎么年纪都跟我十四差不多大了……老是老点,不过也不用太害怕,这是从“天地四时阵”中出来的惯性反应。大概持续三个月,就会渐渐变回原来的容貌。”
听说还能变回原样,新弟子们算是松了口气。
接着便是分配服装和安排住宿。
因为无极天院相当之大,而这次的考试“天地四时阵”实在太难,因此,原本打算招收九百名弟子,只收上来男弟子三百零三人,女弟子一百二十七名。
男女并不在一座山上。这样一来,男弟子们的房间绰绰有余,几乎是一人一间。
服装是无极的新生道服,是深蓝色。北渊原来就偏爱蓝色,因此穿着也算舒适。
洗了澡,面对镜中的自己,刚要刮掉胡子,北渊停了手,想起了与那个穿飞天裳的陈小五红河村之约。这个模样,别人应该是很难认出的,九月初一去红河村时,不是更方便?
第二天,并没有授课,只是让无极天院的弟子们熟悉一下院里的环境。其中禁地和妖异园,是这些弟子们最为关注的。
无极天院的禁地,是无极峰。那是整个玉南山脉的最高峰。
通口由十四地仙把守。
北渊知道了九师父和十四师父,原来就是十四地仙之一。
“听说,无极峰的仙天境,有一座九阙朝天鼎,惠王每三年都要来祭拜一次呢!”
“真的么?我们居然有机会见到惠王……”
北渊听到有人这样私语。
惠王,这正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啊!
妖异园,则在北渊这一届新弟子所居住之处的后山,据说那里关着大陆上的各色妖兽,是教授诛妖除魔之术的十四师父用来授课用的。
北渊对这些倒无甚兴趣,只想知道一些关于陈小五所说“翼人”的事,却发现果然从没有人提起。
北渊有时候站在山之巅,向后面的巍巍群山遥望,想这大山的秘密里,果真会存在着一支与“臻人”一样有着悲惨命运的翼人么?
恒海大海啸,又是怎样一场海啸?
臻人的祖先,会不会也同翼人一样,******之外呢?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北渊到无极天院已经半月有余。
天院的生活早已经适应,无非是每天早课、晚课。
早课有时候是九师父教授道法和无极院的真气“玄青诀”,有时候是十四师父传授诛妖之前的试妖之符。
这些对北渊来说轻而易举,他关心的是那处禁地,无极峰仙天境。
到目前为止,仍是没有接近禁地的机会。
利用白翰鸟,与赤壁通过几次信,得知他安好,放了心,又与樱女和云阳传过几次信,他们都在红河村居住得不错。
就是没有纪烟烟的消息,樱女说那日纪烟烟并没有回来。
北渊不免有些担心,转念想,或许这丫头一赌气回了南楚国也说不定,毕竟,那天没考入无极院的楚国学子也不少,一起回去也是有可能的。
又或许,她回到了白府,等着嫁给白里……
无论怎么样,这丫头的降鸟术和幻羽箭都是相当厉害,自己应该不必担心了吧!
这一日,是九月初一,因与陈小五今日之约,北渊向无极天院的九师父告了假。
樱女和云阳知道北渊要下山,两人便去了山中去迎接。
到了正午,果然见一道人从山上下来。只是这人与北渊很不同,年纪似乎大了许多,还留起了胡子,若不是他打招呼,两人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北渊。
三人见了面,自然十分欣喜,一问之下才知道,北渊这副模样是因为无极天院的入学考试。
无极天院的山脚之下,距离红河村,大概有半个时辰左右的路。
走上平路,远离了无极天院,北渊这才放出五采和小溟狼哆叽。
两只神兽憋了那么久,这一出然十分兴奋。
几人一路上说笑,北渊讲了一些天院的见闻,尤其是妖异园,樱女和云阳果然是闻言大怒,扬言有朝一日,定要大闹妖异园,将里面的动物植物,统统放出来。
提到植物,北渊又问樱女从云泽城主那盗来的那株花,樱女说那株花长得十分好,已由最初的半尺高长到一尺,再过半年,就可以知道是什么品种,并可以拿回旋月宫栽种了。
北渊又将新练成的“幽气”练给两人看,两人自然是连声恭喜。
眼见就要入村,走在最前面的小溟狼鼻子灵敏,先大叫起来:“好臭的味道!好臭,好臭!”
五采也摇着长长的虎尾,道:“是腥味,真是难闻得很。”
空气中,果然随风而来阵阵血腥之味。
头上的日头晃得耀眼,阵阵的阴冷之风,伴着腥臭之气,从红河村中飘出。
北渊面色微微有变,大踏步前行,距离村中不远时,真气与玄气互相交混,调出幽气,向前探出。
这一探之下,大吃一惊,靠近村最外边的一个屋子,屋内四口之人无一幸存。
“你也是来送死的吗?”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