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踩着沿路的旖旎春光,一路尘嚣。
不几日,探马来报。
“报!大将军,骠骑将军,河东太守出城相迎。”
卫青眉头一皱,他一见这些地方官就头疼,客气点难免不生嫌隙授人以柄,不客气又容易得罪人,所以,多年来,卫青碰着地方官,要么就是绕路远走,要么就是当作没看见不认识。
殊不知,卫青的冷面孔早把不少有求于他的人给得罪了,闲言闲语飞短流长也逐年见多,有首儿歌在群众中秘密地流传,词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明说的是卫子夫,实指卫青,卫青,卫青三个儿子,算上外甥霍去病,一门五侯,几乎旷古绝今,羡慕嫉妒恨大有人在,挖空心思想巴结的也大有人在,可卫大司令的家门实在难进啊,他除了上朝,出征,平时深居简出,从不养士,更无不良嗜好,可以说已经宅到了神仙难找的境界,你想走他的门路托他的关系,比登天还难。
再说霍小司令,他的门容易进,毕竟是年轻人嘛心机没那么深,可是霍小司令脾气不大好,除了跟他亲近的那么些人,他能笑脸相迎,见谁都跟欠他钱似的,那冷傲的眼神远远地就能让你打个寒颤,你还想求他办事,除非脑袋被门板夹了。
难!难!难!
既然如此,那些个不受待见的人只能编个小曲泄泄愤,经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传播,小曲居然满大街飞了起来。
霍去病一听河东打了个激灵,他神色略显激动地问道,“前面可是平阳?”
“回将军,正是。”
霍去病不在说什么,只见他急忙卸下刀剑,背负上弩矢,向舅舅抱拳道,“舅舅,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打马如飞。
卫青正要唤住他,却见霍去病飞骑飘到了数丈之外,唤也唤不住了,便吩咐身边几位副将立即跟随而去。
霍去病很快便看到了平阳城。
河东太守远远望见,便命迎接人员打起十二分精神,等来人靠近,太守才看清来人竟是当朝名将霍去病。
霍去病见着太守,翻身下马,抱拳简单行了个礼。
太守心中一喜,“以前都说霍去病是有名的冷面菩萨,现在看来人言不实,其人还是很懂礼貌的嘛,老夫的面子够大的了”。
正要向皇上跟前的红人套个近乎,没想到还未开口,霍去病就问道,“哪位是平阳县令?”
这话就像一阵火辣辣的耳刮子打在太守身上,原来刚才他表错情会错意了,今次他特地命郡府各级官吏前来相迎,却不想让下属给得了先。
太守毕竟是官场老油条,心中虽然不高兴,但脸上他依然笑呵呵地,他笑着说道,“禀小将军,他便是。”
只见一位粗布黑衣官员谦恭地上前一步,霍去病又问道,“你可知平阳县有位霍仲孺?”
“回将军的话,下官知道!”
霍去病又是一阵激动,他急忙问道,“他在哪,快带我去。”
“是!将军随我来。”县令向太守一躬,太守点点头,表示同意。县令牵来马,便给霍去病带路。
“小将军,大将军何时入城呢?”太守高呼道,眼望着霍去病进城,太守才想起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今天不好好秀一场,这么些天的安排就白费了。
“随后即到!”霍去病话说完,便转身不见了身影。
县令和几个吏员带着霍去病几人左拐右拐,拐到一个青砖灰瓦的老宅院,门上的匾额上书遒劲有力的“霍府”两个大字,看起来有些岁月了,刻字的朱红漆已经稀稀落落地掉落不少,门仅宽六尺,凹凸不整,门槛处已经腐烂不堪,看起来也是久未修缮的缘故。
门两边是阳刻的对联,字迹也是磨损不堪辨认。
“小将军,这就是霍府老宅,要不要下官先行派人通报?”
霍去病一摇头,他翻身下马,示意亲兵们拴马等在门外,他一人进去,不要打扰了府里人。
霍去病站在霍府门前,没有马上推门而入。
多少年,他一直梦见与父亲相见的情形,而如今,父亲就近在咫尺,他却迈不动步子,他能在血肉横飞中能不皱眉头,能在万军丛中从容不迫,却在一座老朽的宅子前犹豫不前,说不清是紧张,更说不清是激动。
父亲,这个人人都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在他霍去病的生命中,却如此的模糊。
从小,众人都瞒着他,说他的父亲战死在边疆的战场上,为父报仇,为国雪恨成了他勤学苦练的最大动力,等他长大了,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从未上过战场,他只不过是平阳府的小吏,只是顾及皇家的脸面,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皇家的脸面,让他做了二十多年缺乏父爱的人”,霍去病无奈地自嘲,“无论如何,今日我也要与我的父亲相认。”
正要迈步敲门,却听一声孩童的断喝声,“嘿,来者何人,在我家门前做甚?”
霍去病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背着装满草料的竹篓小男童出现在巷道里,看样子约莫十岁光景,只见他面目清秀,梳着总角,穿着白色长衫,浑身上下很干净,他的手上拿着一卷简牍,另一只手紧握拳头,眼神中充满了戒惕。
霍去病知道小男童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坏人,他突然童心大增,故意逗他道,“你又是何人?”
“你不告诉我,我为何要告诉你?”小男孩快步走到门前,挡在了霍去病的面前。
“小子,你没看我们都是穿着军服的人么,说出来怕吓着你,我们是来抓盗贼的!”霍去病继续逗道,他作出要往里冲的架势。
“慢着,你怎知这里有你要抓的盗贼?”
“我亲眼看到的!”霍去病觉得这小男孩太有趣了,坏笑地胡诌道。
“亲眼见到?何人可证?”
“呶,他们都可以!”霍去病往那些亲兵一指。
“你们是一伙的,证词不足为信。”
小男孩的义正言辞的神色把大伙儿都逗乐了。
霍去病也不想继续难为这个小男孩,便装作略作思考道,“好吧,如果你能告诉我你是谁,我便不进去。”
“当真?”小男孩。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霍去病正色道。
小男孩仔细地盯着霍去病,略作沉思状,已而突然昂首,双手插腰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在下当今骠骑将军冠军侯之弟姓霍名光是也。”
“霍光。”霍去病心中一震,原来眼前的小男童竟然是他的弟弟。
他仔细打量着跟前的弟弟,心中一阵柔软,他发现这个弟弟确实跟他有点像,他心中欣喜不已,今日真是个快活的日子,自己又多出个弟弟来了。
霍光本不想搬出哥哥霍去病的名号,因为他也只是不小心听父母亲说起过,小小的他曾经问过父亲那位英雄的霍去病真是自己的哥哥么,父亲把他打了一顿,并告诫他不要在外面乱说,但小孩子都有个英雄梦,从此之后,他心里便把素未谋面的霍去病当作自己的哥哥,而且小小年纪的霍光非常懂事,从来没在外面说过此事。
今天看来了这么些人,还带着刀剑,他情急之下,才违背父亲的禁令,抬出哥哥的名号。
霍去病并不怪霍光,他知道霍光是搬出霍去病的名号来吓吓自己,阻止来人闯进家中,他摸了摸霍光的脑袋,收起了刚才故作凶神恶煞的表情,说道,“那,请你往府里通报一声,就说霍去病来拜访。”
霍光点了点头,扭头推开门,门吱呀一关,然后,又吱呀一开,霍光探出小脑袋,疑惑地问道,“霍去病?好巧噢,你跟我哥哥同名哪!”
门吱呀一声又关上,霍去病等人被他傻傻地自言自语逗得开怀大笑。
没过多久,就听到门里面动静大了起来,看来里面已经乱成一团了。
这时候,只见门被彻底敞开,走出来一妇人,霍光跟在妇人后面,半躲在妇人裙子后面,霍府的人全都两旁站立。
“不知冠军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幸勿怪罪!”妇人向霍去病行礼道。
这妇人应该就是父亲的妻室郑氏了。
紧接着妇人将霍光拉了出来,要他给霍去病行礼。
“霍光拜见将军哥哥。”
霍去病再次摸了摸霍光的总角,点了点头,初次见面,霍去病就喜欢上了他这个聪明伶俐的同父异母弟弟,如果能好生培养,将来他这个弟弟或许能成为国家栋梁。
两人寒暄几句,霍去病才知父亲并不在家中,霍府已经有人去找他回来了,而霍去病进入霍府厅堂等候。
半盏茶的时间,一个须发半白的人出现在厅堂之中,四目相对,泪光翩扦。
半晌无话。
霍去病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向霍仲儒磕头道,“去病不孝,不知父亲大人尚在人世。”
霍仲孺老泪纵横,连忙扶起霍去病,“起来,起来,孩子,你没有不孝,老夫能有将军这样的孩子,是上天最大的眷顾啊。”
他或许还不知道,边上年小的霍光也同样得到上天的眷顾。
两人且喜且泣。
毕竟是血肉相连,两人二十多年,素未谋面,却没有一丝陌生感。
霍去病皇命在身,不能久留,在平阳霍家老宅盘桓了几日,给霍家置办了大量的田宅。他就作别老父,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