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躲得开,我真不想去送梅姨。头一天妈妈就提醒我了,梅姨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明天下午两点的班机,你也要去送她。我不舒服,我找个理由想推掉,叫弟弟送她好了。他要上学,走不开。请假呀!梅姨那么喜欢他,值得为她请假。梅姨也喜欢你,虽然她常说你,那都是好意。妈妈一再关照我,玲玲,不论你心里怎么对梅姨,送行一定要去。不得已我才勉强答应下来。
机场,是我多么想往的地方,不是为送梅姨,是为送你。不想送的人非送不可,想送的人又不能送,事情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像梅姨这样讨厌的人,连天都不给她好脸看,一直是晴天,偏偏从昨晚开始下雨,本来已经转暖,又突然冷起来。旅行碰见这种天气还不够倒霉的?我看梅姨此行一定不吉利,可是别人都说好听的话,什么风调雨顺代表财旺呀!虚假得肉麻!机场好多好多人!送行的居多,送梅姨的就有十几个都是熟面孔,可是我全觉得无话可说。只有我一个晚辈,我原以为秦之蓉会随她爸妈来的,趁此机会我们也好和解,她毕竟没有来,为了上课。
妈妈递给我五十元,轻轻嘱咐我去买两个花环。平时妈妈休想支使得动我,现在我走开一会最好不过。梅姨已办好手续,时间还早,陆续有送行的人来,还有人带照相机,大家拉拉扯扯东照西照,老丑的梅姨有什么好照的?妈妈也喊我照,说是留个纪念,我真不想挤在大人身旁,我想单独照几张,挑一张好的给你寄去,让你看看你离开我以为我有没有改变。
跨上自动电梯到二楼,很多家卖纪念品的玻璃柜台。花环二十元一个,我挑了两个五颜六色的,塑料制的花真俗,不过也可以给梅姨带一点喜气,守寡养成的朴素习惯,像这种远行她穿的也是黑大衣,灰呢旗袍,看起来好老气!剩下的钱我买了两包口香糖,我嚼着口香糖,慢慢观看每一个玻璃柜,各家的货色大同小异,我却看得津津有味,看到一样男人用的东西我就会想到你,你走以前我送了你一付纹石袖扣,本来你不肯收,我急得差点哭出来你才接受,不知道你戴了没有?
现在的心情有点像过去逃学,到电影院看场电影,或者去坐咖啡馆,捱到放学的时候再回家,如果不是学校和家里联络过,妈妈再也不知道我不上课。买花环费太多时间没有办法交代,我懒懒的刚要跨下台阶,一群人已走上来。梅姨有头晕症,不愿乘电梯,所以大家都跟着她走楼梯。
我止住脚步,悄然站在楼梯口旁边等待那群人上来,心里有一点不安,因为我看见妈妈了,妈妈并没有看见我,她的目光空前的迟钝,嘴唇吃力的紧闭着,眼圈微微发红。
再看秦之蓉的妈妈眼圈更红,原来就肿的眼泡变得更肿了,秦之蓉的妈妈感情最脆弱,一定哭过。
其他的人都没有哭,可是神情都有点沉重,送行应该是愉快的场面,我不懂大家为什么这样忧伤?我发着呆,直到梅姨走上来,才记起来把花环套在她颈上。梅姨走在最前面,很严肃,而且带一份勇敢,好像战士赴沙场一般。一层楼走得她脸色发白,张大鼻孔呼吸加急。谢谢你,玲玲。我举着花环时和她离得很近,我看得清楚她在勉强作愉快的表情,她确实想笑的,但是笑不出来,嘴角向下撇着,那两条在平时显得很顽强的深纹,现在看着竟是一付惨相,梅姨的目光平时很冷,很亮,现在却迷迷茫茫,对前途有一种未知的惶恐,哪里像去美国完婚?好像是万里充军一样。
玲玲,梅姨走了。梅姨的声音有点沙哑。我的心忽然一酸,低下头,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别难过,梅姨把手按在我肩头,手有点发颤,把语调提高表示兴致很好也是装出来的。作一个乖女孩,好好孝顺妈妈。梅姨以为我受到感动,又劝了我几句。我胡乱擦去眼泪,希望她赶快放过我,她哪里知道我的情绪有多复杂?我心里想的不是她的走,是你的走,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也象充军一样凄怆?
好了,玲玲,梅姨不久又会回来的。王伯母大概因为有一个医生丈夫,自己也觉得很冷静,过来搂着我说,或者你到美国读书。我急忙点点头,我希望妈妈听见王伯母的话,肯把我送出去,我要去看你,只为了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