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杭州人都记得,08年的2月,杭州下了一场50年难遇的大雪,大雪从1号凌晨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一下就收不住尾,一直下到积起埋过小腿的雪,马路上的公交车慢慢地爬行,路边的汽车都戴上了高高的白帽子,树枝在午夜时分终于扛不住重压,偷偷“咔”一声断掉,摔出地面上一个完整的印痕……
我穿着厚厚的袜子,蜷缩在地板上看着电视,屋子里暖气很足,却还是感觉有点凉,我拉过毯子,盖住腿,手放在毯子里,轻轻地搓着脚脖子,电视里演着那一年最流行的电视剧《奋斗》,年轻有为的陆涛和穆海的性格多少有几分相似,可是,却没有我的穆海帅……
我走到飘窗前,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挂历,用笔在上面浓浓地打了第150个叉,已经过去了5个月,今天是2月13号,明天就是情人节了,白色的情人节,却又将是我一个人过,去年情人节的早上,我还是一个快乐的小女子,傻傻期待着安远的追求,好让自己从对穆海的暗恋中解脱出来,一年后,我还是那个小女子,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爱,忍受着傻傻的等待……
不知不觉间已经半年了,穆海还是杳无音信,大洋彼岸的他不知道怎么样了,瑞瑞一开始还托人带点消息,无论是有康复的迹象还是没有,都隔三差五地跟我汇报一下,时间久了,估计也不好一再地打越洋电话骚扰朋友,便逐渐再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了。
唉,我叹息一声,转身坐在飘窗上,不知道这样的等待,何年才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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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四季更迭,一转眼过了年,春暖花开,太阳一天比一天地热起来,我在新的公司又慢慢升为办公室主管,工作也越来越忙。
安远谈了一个女朋友,长得跟我有几分神似,据说是在网路里认识的,市医院的护士,家境也不错。
瑞瑞嫁了个有钱人,年近五十,大腹便便,有点谢顶,人长得像一个肉坨子,却满面慈祥,与人为善,不笑不说话,跟他说什么都点头。我和安远时常在背后取笑他的脑袋“一圈儿铁丝网,中间围个足球场”。
瑞瑞倒也不介意,跟着我们一起打趣,给我们讲他如何在床上虚脱,瑞瑞每次想要买什么东西,就会在头一天穿上性感的内衣,挑逗他,他应付不来的时候,就愧疚地给她钱,让她去逛街。
我终于知道瑞瑞爸爸的案子中所用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了,瑞瑞漂亮,没有得到爱情的她,把自己卖了一个好价钱。
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玩闹,但是,他们从不和我谈起穆海,已经大半年都过去了,瑞瑞开始在出去玩的时候带一些单身的男孩给我见,安远也有意地去留给我们单独相处的空间,想撮合我们,我不置可否,偶尔也跟其中的几个单独出去吃个饭,看场电影,却从不带任何一个回家,我手上还戴着那枚穆海给的结婚钻戒,从心理上说,我是已婚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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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走着走着,就散了,爱着爱着,就淡了……
也许时间能把一切都冲淡,可是惟独思念,会像储存的酒一样,酝酿出越来越浓的香味……
除非,思念已经没有了方向。
那天是个炎热的周日下午,我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一封寄来的电子邮件,归航戴着大大的遮阳帽和墨镜,扬起双臂站在阳光下,背景是白色的巨大圆顶建筑,许多游客来来往往穿插在他身前身后,其中一张照片,归航的身边还站着那个永远动作不变的,笑颜如花的女朋友,只是可惜,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拼上去的。
照片下面,是一行小字:“姐姐,我的最后一站已经到了,我把她带到了圣保罗大教堂,我们曾经想过要来这里结婚,如今,我完成了她所有的心愿,阳光很暖,我很开心,我想念家乡的大碗面条了,回去的路上,我会路过杭州,你要带我去西湖啊……”
圣保罗?我一呆,不是英国吗?我好象模糊记得,瑞瑞说过,穆海就在伦敦的郡立国家医院,于是连忙回短信给他,让他帮我去查一查,穆海最近的情况怎么样了……
很快,归航的短信回复了:“姐,帮你问过了,这里根本没有一个叫“伦敦郡立国家医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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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短信,心里怅然失落,一边摆弄着遥控器,一边在心里反复咂摸着瑞瑞的话,回想着过往的一切,还有,自己那个恐怖的梦……
那是梦吗?
如果是梦,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真实?穆海身上的血,瘫软在我怀里的身体,冰冷刺骨的海水……
如果是梦,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现在为什么还没醒来?如果他恢复了一点,以他的性格,至少也会想办法联系我一下吧?为什么这么久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我心里渐渐升腾起一丝丝不祥的感觉,会不会,穆海在那个时候已经……会不会,这一切都是瑞瑞和安远对我撒的一个善意的谎言?他们知道我对穆海的感情,在那个时候,一定接受不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编了这样一个谎言,让我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我好傻,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我竟然都在傻傻地等着穆海“康复”,等着他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忽然出现,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好怕,我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朝瑞瑞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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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我疯狂地砸门,半天门才打开,瑞瑞扛着4个月的身孕出现在门口,惊讶地看着我。
我来不及擦一下满头的汗,劈头就问:“瑞瑞,我问你,穆海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啊?”瑞瑞一呆,“先进来嘛,外面那么热,你别傻站着了,进来再说……”瑞瑞伸手拉我。
我一下挡开她的手,狠狠地瞪着她:“你跟我说实话,穆海到底怎么了?”
瑞瑞被我吓到了,但是仍旧小心地开口:“他现在还在伦敦的郡立……”
“骗人!”我打断她的话,“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所医院,一切都是你编的!”
瑞瑞的脸色一下难堪起来,停了半晌,才缓缓地开口:“小晴,你别怪我,这都是穆海安排的……”
“他安排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瑞瑞把我拉进屋子,按进沙发里,又倒了杯水给我,才慢慢地讲起来……
“当天你们两个在海南被警察追,你走了之后又跳进海里,穆海不顾漫天的惊涛去救你,后来,他推开你,被那个行李箱子砸中,整个人摔出去,撞在一快礁石上,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嗯!”我点了点头。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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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医院的大门被撞开,一群警察推着两张平车闯进急救室,三四个大夫早已做好准备,飞快地迎上来,把我和穆海推进了抢救室。
我和穆海的床就并排放在一起,一名医生飞快地翻开我的眼睑看了看说:“溺水了,深度昏迷,准备心脏起博,把水控出来再说!”
然后掰开我的嘴巴,检查了一下口中有没有泥沙和水藻,随即把双手交叠,轻轻按在我的胸口,忽然用力朝下一压,一股浑浊的海水从我的口鼻中漾出来,再一下,吐出的水就少了许多,几个护士把心脏起博仪推过来,他用剪刀剪开我的衣服,先用毛巾把我的身体擦干,然后摩擦了几下电压起博仪,对准我心脏的位置,“嘭”一下的电击之后,我的身体剧烈抽紧,疯狂地咳嗽了起来……
“好了!这个醒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检查了一下我的眼睑和呼吸,确定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我……穆海……”我低低地呻吟了一句,随即又慢慢地睡了过去,几个护士赶紧围上来,把体外监控仪接好,给我戴上呼吸面罩。
我没有了生命危险,却又昏迷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另外一张床上的大夫却仍在满头大汗地抢救着穆海,他摔得很重,身上至少有四根肋骨都断了,一侧的胸腔塌陷了进去,满脸是血,一只眼睛肿得仅剩一道缝。
“准备手术室和血包!他内脏裂了,必须立刻止血!”医生刚说完这句话,忽然,衣服角被一只手扯住,他吓了一跳,低头去看,穆海的一只血手紧紧地扯着他,张嘴想要说话。
“你说什么?”大夫伏身,把耳朵凑在穆海的嘴边。
“我是不是……快死了……”穆海问。
“别担心,你没事的,我们现在就送你进手术室!”
“等……等一下!”穆海的声音忽然高了一阶,但却还是相当的无力,“让我把话说完……”
“好的,你说……”
“那个,是我老婆……我们刚……刚刚结婚,请帮我一个忙……如果,如果我没能活着挺过来,请不要……告诉她这个消息……,请您,转告我母亲……让她编一个谎话,就说我伤势很重要,去国外治疗了……不要让她找我,千万……千万不要让她找我……,一定要等到两年以后,再告诉她……我的事,让她等着,等着……多等些时候,也许……也许……”
话说到这里,穆海的泪滚滚地流出来,他哽咽地噎住,停了一下,把后面的话说完,“也许时间一长了,她才会不那么伤心……也许就会把我忘了……这样……她才能继续她的生活,她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