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烈雪所走的方位是绿洲的西侧,这里的湿地长着许多矮树与灌木,此刻的天际开始泛起熹微的鱼肚白。
这片奇地有日升月坠,然而却未有星象奇观,从一开始他便发觉不对。
他的魂念高度凝集六感融身四境,绿洲林间,空气清鲜,偶尔能够听见清风吹过树桠的婆娑之音。
踩在松软的沙土里迎着灰蒙蒙的尘际别有风韵,他本喜欢欣赏四季的美意,静观沿路的风景,诚如修道,又如无意赏光里的惬意。
这里的沙砾十分细腻,大概是因为地处绿洲的关系,他甚至看见了不少熟悉的事物,有桑椹,有火果,有攀附在灌木上的青苔晨露。
当他来到灌木小林,还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这些灌木错落参差,有些并非是破败反倒像被人砍伐一般,纹理刻意;有些又好像被连根拔起,干与茎撕扯得随意。
历历在目,颓然又神异。
岛屿上有异兽是因为绝境城外生死场的还原,这点他能理解,若是有人存在的踪迹,是不是预示着生死战疆也有类似的风景,他不确定,毕竟他还未曾领略那里的风景。
地上竟有拖拽的痕迹?
这一点与篝火不谋而合,他刻意打量了一番脚下的印记。
那些印记应该就是脚印,大小各异,好像什么形状都有,这一点与人、灵的区别特别明显,有深有浅,每一步的跨度都很大。
可是?
他发现,这种清晰的轮廓反倒满是怪异,在同一直线上的两处印记竟然一模一样,好像根本没有相似人、灵那样的脚蹼特质。
这?
莫不会是只有一条腿吧?
“啊…”
远空之外传来一声惶恐的惊叫,而后瞬息湮灭在空灵里。
余烈雪不敢怠慢随即原路折回。
忽而,天际上那惺忪的鱼肚白起了变化,灰云布结,乌空如鬼,整个绿洲奇地都好像沉浸在压郁的闭塞里。
怕是又要落雨了,这已经是进入沙海时间第二次落雨。
轰隆隆…
未有电火,雷鸣不绝,转瞬间,尘空以斑驳的灰黑为原点,乌霞四散,无端翻涌。尘空上的云与雾就好像朝着绿洲倾盖而落,坠入深邃、浓烈、压迫的黑中。
这场雨来得刻意而诡异。
第一次落雨出现了虚灵,第二次落雨正是面朝绿洲奇地。
当长方炎回到三女所在的位置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身影,草垛上只留下了片屡碎布,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那来袭的人未免速度太快,修为莫测。
千风所走的方位就是正北方,按理说来距离三女最近,纵然有人来袭他也是最容易发现的,而如今似乎也受伏击。
长方炎思量着此地不宜久留,正欲转身结果被人一把抓住了。
哗啦啦…
哗啦啦…
肆虐的雨声搅得人心烦意乱,惶惶不知所措。
余烈雪一把捂住长方炎的嘴禁声做了个手势,那手势是跟随他的意思,两个弓着身子,这个时候哪敢鲁莽。
“你也别急,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长方炎深知余烈雪秉性,当然知道若是他愿意开口,怕也会有颇具见地的构想,就在不久前他说的话竟然不断徘徊在自己耳边,学子抓不住国院的意图,国院也没必要点明说清,否则试炼的目的就淡然无存了。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余烈雪最初到的绿洲西侧,余烈雪朝着长方炎指了指地上的痕迹,诚如虚灵一类的事物是自然不可能如灵长生灵那般生活的。这片奇特的地域有许许多多他们生存的证据。
狂乱的雨调拨着少年的衣襟,原本的绿洲乌光哑火,可在这一刻那些环绕着清湖波光的营帐点燃了一盏明火,应着幽幽的光,可以见到营帐内摇曳的乌影。
无论是贾生还是秦鸿、千风各个都有不俗的修为,即便再不济面临奇袭为何有反应的却是女音?
长方炎凝重地看着脚下的土地,因为雨的关系那些印记有的已经模糊不清,“我是从秦鸿右侧摸过来的,但是也没有看见他。你找到的这些是脚印吧?看这些怪异的纹理总感觉在哪见过。”
“在哪?”
“想不起来。”
余烈雪面朝长方炎皱了皱眉,他那比星辰更显璀璨的黑眸迎着雨浑然未闭,“声音该是洛霜的,三女应该遇袭,估计千风也好不到哪去。若我对你说,这可能是一种独足灵长你又能想到什么?”
“恩,你让我想想看。”
这个时候的绿洲奇地开始不安分起来,雨如流瀑,纵然隔着很远都能见到那些营帐里的昏火陆续点亮。
余烈雪慌忙拉着长方炎朝着绿洲较高处遁去,在他看来敌明我暗至少还有机会挽回。
两人静静地依在草垛与沙地里,耐心地观望清波对岸的风景。
绿洲巨湖倒是广阔,说来也怪,这场雨比先前的第一场持续的时间久得多,这片林地供养着这些原住民,两个少年也不知道,整个沙海世界究竟有多少类似的族群。
长方炎倒的确拥有成为探子的潜质,他躲在草垛沙地纹丝不动,就好像卧化的雕像。
咿?
就在两人目所能及的所在,绿洲湖心荡起了奇特的波粼,突然有具唐突的身影凭空从湖面游了出来,他的动作不快不慢,有条不紊地朝着岸边靠去,雨雾迷离,紧跟着他的身后莫名生出无端漩涡,接着一道道身影爬离岸境。
余烈雪目光如炬,魂念海洋如神芒激荡,“人面、猿身、独足,能说话。”
长方炎虽然无法看清,可脑海里模糊的光景也是出奇地呼应。他差点控制不住惊叫出声,幸好被身旁的余烈雪掐灭。
凭空出现的这些怪异身影并不是异兽,四灵长之所以超然存在就是因为他们与生俱来的灵智,传说中,除了三灵长外一些神圣体质的生命同样拥有灵智,可相对三灵长,其余生命的灵智多是后天成长的。
“想办法救人吧。”虽然余烈雪通读经章,但这样的生灵他也不曾见过。
长方炎下意识地拉了他一把,也许是感觉事态严重,凝重地对他说,“如果没错,或许我们遇到麻烦了。《神异经》也不算什么道藏古籍,但在中土却绝无可能流传甚至遭到封禁。如果我没记错,以前在老爷子的书房见过。”
“传说万年之前荒古之末,中土有一个叫做登罕国的国度,那个时候的登罕现如今应该是在东关。登罕国民安乐富足,不往法度。无论哪一个道宗都与他们无缘,固步自封谨守自己的方寸之国。”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劫渡殿,是开恩寺前生,曾几何时,法度超凡,我想纵然是若干大宗与四神朝最鼎盛时期也难比拟吧。”
长方炎顿了顿,“其实,登罕之所以与道宗无缘并非无因,我想他们可能是为了保存自己不愿消磨的礼教吧。有一天,登罕国中突然来了一个装束奇特、面貌古怪的苦行僧。国主得到禀报,随即下令:任何人都必须拒绝苦行僧传道施教,并且要掘沙扬土驱逐他!那苦行僧并非修为卓绝之辈,他不但化不到斋饭反而到处遭受驱赶。整个登罕上下只有一名礼敬宗道的忠厚长者表示关切,私底下给他提供饮食。于是苦行僧就对长者说,登罕国人都扬沙驱赶我,必将遭受灭顶之灾的责罚,我走以后,天苍将会落下一场沙雨必将整个登罕湮灭,生灵绝毁,国人化古,你必须急早离开。”
“仁慈的长者问询连忙四处报信,可却无人信服,反遭讥笑和侮辱,长者见国人已经无法理喻,只好独自逃生。苦行僧走后七日夜半时分,整个登罕人民都在梦乡,突然,凶猛的沙雨伴随着狂乱的旋风从天而降,顷刻间掩埋了那座古极繁荣的城邦,从此,登罕边成了沙海,国人退化成山臊,永远浸没在沙砾世界。”
余烈雪幽幽看着天幕,“砾砂、山臊,是不是还有一座长湖城?”
“对,就是东关那座长湖城,那些被遗忘的人。与其说是遗忘不如说是那些被抛弃的人。”
长方炎看了看前方一众的营帐,“焚书坑古无法逆转,也不知是福是祸。”
“好啦,先救人吧。”
“恩。趁着大雨我们分两个方向摸过去,你往东,我往西。”
两人商权以后,便分两个方向朝着绿洲岸境猫去,古民或许并不可怕,但传承了数万年的历史却不得不让人心悸,为了以防万一,两人必须尽快救出受困的伙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东边的营帐明灯摇曳,除了细碎的叽喳之音没有异动,那些明晃晃的光影很难与一足的生灵联系在一起,那些山臊手舞足蹈地交流着。
无论是被遗忘还是被抛弃,登罕国民都是无辜的,不管历史如何被埋汰于风雨,四灵长也无法抹杀岁月的印记。
这个时候的余烈雪反倒是好奇古民为何会出现在这片岛屿,东关那座长湖城已然绝迹,可长湖到这里需要多么神异的法道却是不好判定。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因势和景变得惶惶不安,难道这里就是过去的长湖?过去的登罕国境?
众所周知焚书坑古是王庭遗留下的病疾,以大势论,现在的神朝、天监都是王庭旧遗,从一定层面上说二者都是泯灭历史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