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雾气蒙迷。
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惊叫也听不出男女之别,但能听出叫声中无尽的惶恐与悲悯。那涣散着迷离幽光的雾气绿林好似布下了无数陷阱,伏击着来犯的郎朗学子。
唆唆…
唆唆…
急促的脆震在这一刻犹若万马奔袭,抖落无数的枝与叶,这一次就如两兵第一次交锋的临兵结阵,无数的绿色光点步入树林,不断朝着被人圈画好的神异光圈闪跃而去。
每一波绿点没入光圈,流芒幻显,接着星火燎原,布满了整片森林。
唆…
救命二字还未来得及喊出,在昏黑当中擦着光火的身影瞬息就把一位落单的学子撞倒在了地上。当然,光火的主人并没有带走他的生命,可也完全阻隔了他所有生的逃路。
这个时候有人开始质疑神策试炼的设定。国院并未把猎杀任何凶兽列入考核,又不允许抢夺同窗士旗过程中互相厮杀,既要面对未知,又要面对竞争,那试炼的目的最终究竟是什么?
适者生存,能者强颜。
顷刻间,光火布结,道人交错,嗷嗷之音不绝于耳,偌大的绿林好似幻变的战疆开始撕开它狰狞的面孔,甚至能看到兵刃坠地的响动,浮光万千,电闪流离。
余烈雪依树奔袭,他那如海璀璨的双眸灼灼发光,他的魂念高度凝聚,不敢怠慢,周围近百丈的风吹草动都好像映入魂海。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他暗暗告诫自己拿出应有的姿态,也许不安,可能生涩,但或许这也是自己的命运。
自从与地下虚无里的破碎有过一面之缘后,他终究知道自己走在要走的路上,这一路或许艰涩,或许无奈,但却必须。
唆…
一个飞扑的绿影飞速闪现,泛起流火,一个硕大的嘴朝着他暴戾砸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确地见到面前的生灵,这种凶兽长着狰狞丑恶的面孔,看似狼面又有如马般的四蹄,而四蹄上却长着长勾巨爪。
区区百丈闪若鬼魅,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这是第一次,正因如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抽离腰际的刀都在颤抖。
哐!
劲风四作,两道绝然迥异的身影皆数倒退,挡下利嘴的,是一柄通体漆黑的杵刀。
余烈雪右手持刀立于胸前,第一次被动出击的他显得非常生涩,那只单独觅食的凶兽虎视眈眈,皮毛高耸。在它眼中,似乎已经宣判了面前少年的死刑。
它的嘴口獠牙如剑,耸拉着粘稠的唾沫,目视而去足有两人之巨,散乱的獒毛普遍集中在前半身。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禁锢的杀机。
呼…的一声。
兽不同人,然而丰盈的蛮力却足矣媲美神元催施的美丽。幽幻的绿鬼就好像乌光中的玉刀在空中盘旋,激溅出奇异的霞彩。
一个照面,他远远地摔出十丈掀起无数的粉尘,第一次挡下兴许是因为侥幸,第二次失利却也不能算作失利。毕竟,他还是挡下了,只是挡得并不漂亮,防御的杵刀偏离了毫厘,他第一次感觉唇口腥涩,那是血,又仿若是路!
光晕泛动,凶兽莫名沉寂于黑暗当中,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他不单被动又是无助。
面对这样的存在不提木素、柳慈,纵然是长方炎也许都要吃亏。隐没在暗里的是绿林里的王者是绝境城外才存有的凶灵。
薄雾弥散的绿林如幽火地狱,四周吹起冰冷的风,如割刀刮在脸上,热辣不已。
余烈雪一脚踩在破败的松软土里站了起来,足二阔,弓着身子,他还来不及拂去衣上的尘迹,呼啸的风又若利刃击来。
他手里的杵刀没有断裂,这比他料想得坚固得多,那柄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漆黑尖刀此刻却是反手捏着。
周围到处都是黑暗的空灵,似乎发散幽火的主人也陷在墨幕里。
忽而,空灵之上宛若日跌一般,偌大的碧盘拖着狭长的流影。
他只是感觉左脸擦生一道光火,那狰狞的恐怖就如狂魔咬了过来,他生涩一躲,如踩空后的踉跄,狼狈不已。
怕吗?
他默默问了问自己,纵然是面对国院地下的破碎都无所无惧,面前的恐怖足惧吗?
左耳好似开裂,腥红滴答滴答坠地,明艳的红在雾境一样的世界里美得好似一朵花般。
呼…
厉风呼啸,隐没的幽火顷刻在暗里瞬息点燃,冲了出来。
忘川坐井,心若明镜。想来若是有防备的道人不至于如是狼狈,然而余烈雪偏偏是这类人里的异数,又或者是奇葩。
他只觉自己的胸腔气血翻涌,突而整个人就若断了线的纸鸢划出一道弧光,手里的杵刀坠在远处。
痛而冰冷。
死亡的感觉似乎来得太快、太残忍,他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腔腹酸闷。
藏在暗里的凶兽似乎觉得面前的道士太过不堪一击,又似乎非常享受人血的甜度,舔了舔獠牙,拼命吸吮着将要饱餐的腥臭。
不甘吧?
余烈雪忆起云遥孤峰里的种种,乾坤两道安静恬淡的生活,他也历经过兵荒乱马的战前光血,道人这一生,或许与军侍无异。
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逆杵还谈何其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嘲又难过。
他的手指深深抓了抓地表的泥土,唇际无声地狂吼,短则朝夕,长则舞象,修行?修行?既然如此,何惧生往?
他突然忆起人经里妙音堡的谣说,曾经有一位坤道本是红颜命薄,她那一疯五阙惊动,道士修道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有人冲冠一怒为的是美人,有人倒戈三丈逆的是师从,公允与否,捏在手心的才是最真实的。
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自己的身骨,周围的空气仿若禁锢,在这一刻,暗里的幽火与他,就宛若对峙的箭与枪,只不过箭未射,枪无枪头。
空灵里浮幻杀机。
萧杀的劲风如一柄柄流芒光火,突而,余烈雪动了,那动作看上去迟缓顿拙,却又充满无限的绮丽,他拖着痛楚的身躯玄妙趋避,那击出的箭矢夹着电火。
他的体内神芒激震,脚下泛起怪异的光斑,只见他倾身一抖,踩出片片星光,那些星光就好像一片片破碎的冰晶,数步之遥,绽放神华。
他纵身一跃,拔起插在土里的杵刀,昏黑的暗中,通体漆黑的杵刀泛着乌光。
他的身影在暗夜下如绸长舞,青色的流芒一下子映得绿林分外明亮。
绿鬼幻变的箭矢激刺而来,那颗颗巨硕的獠牙在明亮里银光闪烁。
余烈雪的动作显然还是生涩,就好比稚童学步,他的身法尤为奇特看似前进却又好像后退,在雾霾里拖着幻影。
哱…
幽火箭矢好像愈滚愈大的芒光神剑,一次次破空吹尘,连树林里浓烈的雾气都极难幸免,被割划成一片片残云。
余烈雪举着杵刀,灵转之间看似遁逃却又迎上了射来的幽火。
咔…
跌宕的气劲迸散,绿火与乌光交织在一起,漆黑的刀捅进那片明亮,也不知受到了何等抵触,瞬息之隔,脆音撕空。
他的运气不错,杵刀深深戳穿了凶兽的胸肋,空灵里的脆音就好像飙啸的激颤,噗哧一声随即收抽。对于他而言,此刻的割药杵刀就宛若一柄破腔开膛的邢刀,兽虽异人,但对通宵医理的他来说又极度相似,插没死穴而止。
天幕之上,血花绽放。
凶灵应声击落地,虽未气绝可几乎爬不起来了。
浓烈的雾气在这个时候几乎弥漫了整片绿林,夜渐深,周围的空气也冷上了七分。昼热夜冷是战疆外最具代表性的特质,而此刻却在这座没有墙垣的巨岛缓缓发生。
“哥几个,注意自己的脚下,这些草垛上的刺有毒。”
“师兄,你看,那是不是聚气果。”
“哈…”
“聚气果…聚气果…这有聚气果…”
“呆子!”
雾霾中央,喊声不绝于耳,飞石折木,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聚气果,徘徊在周围的三五小队不禁一阵嘘呼,纵然他们是国院学子,可对横财也无法免疫。
一时时间,四周的人都朝着那个位置盲奔而去。
“你傻吗?要你喊那么大声。”
“愣着干嘛,赶紧取了先,一个月该捞的便宜没捞到多可惜?”
“对不起,师兄。”
“你还知道我是你表哥吧?快快快…”一名青袍学子气急败坏地推了一下身旁之人,若不是面前的黄袍丙侍是自家远亲,他恨不得痛揍他一顿。
余烈雪在雾霾的绿林中走了足有十数里,第一次历经生死有种出奇的快感,说不清道不明的激荡。
大概又走了十里,迷雾的世界出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盆地,盆地上到处都是低矮的草垛与参差不齐、有大有小的碎石。
呼呼…
恩?
越靠近盆地中心,他却发现这里比想象中复杂得多,他如今所处的位置靠于岛屿偏北方,周围出现了许许多多相似的气息,有人有兽。
国院的试炼他也是第一次体悟,在他看来如今的一切都颠覆了凡人的认知,这让他很难相信置身所在不是秘境,但毕竟所识有限,他也不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