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忌被晏飞沙带走了,围观的国院学子也依稀散去,长方炎朝着余烈雪笑了笑,两人也相尽而走。
一场未起的雨哑然而止,但风景似乎现了端倪。
余烈雪无处可去,折返道器室仍旧没有应该出现的人与物,回到兑院,他抱着一本道藏安然睡去。
夜如鬼,愈发深邃,旧宁的气候与时令总给余烈雪一种错觉,看上去四季如春,又好像四季从来不在这里。世界万变,它就好像不变,或许不变的只是单纯的风景。
到了下半夜,他发现自己再也坐不住了,推门而出,迎面吹来了一席烈风,同时泼下了浓烈的寒意。
他绕着中城的外墙一路南去,又一次靠近了南阁的浮岛。上一次也是在夜下,他遇见了想要盗物的长方炎,他感觉自己朝着这个方位跑得很勤无论白天黑夜。这一次他试图绕开南阁朝着东阁陌生又熟悉的方向走去。
风景总会逛尽,记忆却总是过去。
他忆起当初来到旧宁来到这国院,第一次入的就是议事殿旁的偏厅,现在看去那偏厅的排布竟是遵循着一抹诡理,当日当时毫无阻隔,难道那个时候的禁制对普普通通的自己没有任何效用?
这种想法顷刻释然,这个时候的东阁显得分外冷峻,就如南人就如初次走在天涯路上的情形。
东阁前有一座巨硕的大门,对于这座的门的印象如今想来已然开始模糊,当时在天涯路上,从外见内大门是严实封闭的,如今看去,大门凄冷得全然没有门板、门柱、门梁。
门外的浮柱机杼,初见左晨的种种依稀在目,余烈雪站在门庭中央望外看去,发现,原来最初模糊的印象真的不是如今真确的俯望。天涯路上似有一团墨彩萦绕,从此处见去,茫茫难以见底。
这是为何?
难道真实的国院,这座空寂的城中之城并不是当日所见的景象?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去看看真实的国院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他发现看似单纯的想法好像是从魂念边末油然而生,心有执念便会促人盼望。诚如对待命运的惶恐不安,直面希望的彷徨忧虑。
咚咚咚…
咚咚咚…
古老的钟音浑然响起,余烈雪猛然睁大自己的双眸,迈开了步子。
天涯路上的一小步似乎远比想象中艰涩的多。有人曾经说过,心若坦荡不要回首走过的路,那路便也通畅。
他只身闯进这处曾经见过的风景却发现就连熟悉的风景都变得陌生起来。
那些凸状无序的石疙瘩在这一刻变得平整起来,而就是这番平整皆好像充斥着莫大的阻力。他的脚踩在地上,正欲抬脚前行却是发现,脚被莫名的吸力死死攀附。天涯路下还是口溪,然而这个时候的口溪宛若同样抵触外人的入侵,天露在月柔的映照下浮躁起来,可以很清晰地见到,身下那天露浸淌的口溪翻涌激荡。
玉盘明镜破碎成无数的粼粼波光,纵然是那本就和蔼可亲的玉盘在此刻也张武着狰狞的面孔。
面前的天涯路,那氤氲墨彩的天涯路就好似望不见底的乌井。
乌井通壁墨光流转,奇彩嶙峋,从乌井再看那明月天穹竟是模糊不清。墨光当中包夹的奇彩又好似被无名奇力抽捏变形。
这难道是某种禁制吗?
为何第一次走天涯路的时候并没有见过?
余烈雪想走却发现自己杵定难动,他静静凝思。
他自幼就对药典、辛秘、人经和诡道等颇有兴趣。若这是禁制,粗看并不常见更无熟悉之感。但凡禁制就有阵基与阵眼。阵眼可以是阵基所在,阵眼也可以超出阵基所在。
阵眼说的是禁制范围内的一切,若是碰到阵眼在阵基所在的话,这样的禁制通常情况下比较好解,然而他并不觉得自己拥有如此超然的修为可以直接破阵而去。
如果阵眼超出阵基所在,而禁制的左右范围又在阵基附近,这样的禁阵就比较复杂了。他正是担心,若真入了天涯路,这禁制就是如此,自己又无对策,怕是就要被困住了。
他静静地思索,他甚至忆起当日初走天涯路的情形。踩在上面看似平稳而心绪却仿若有种凌乱的调拨之韵,茫茫天涯似乎迎合着生灵的存与灭,周遭的空灵都变得烦躁起来,时而甚至可以幻听到悠悠鸟语,时而却若掉进深井彷徨难定。虽然未有阻力,但却好像身与魂离。
机杼确实是呼应国院的玄关,这也没错。天涯路下的浮柱机杼连到哪里?在东阁外他也未见什么特别的地方。当日左大人究竟是在哪里知道了他到来的消息?
他试着确定禁制的范围,试着从墨彩之中寻求光明。
但凡禁制总有破解的简法,他试着忆起初入旧宁城西的种种,那些场景就好像一副副画卷幻显在他的魂海之空,整座国院如微缩的光与影流淌在他的心间。
溯洄桥前题着:“来往生死,忘川彼岸。”
天涯路前题着:“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井内到底是什么阻隔他的前行,井外又会是怎样的一副风景?
若以星辰论,红药、白煞,生与死喻指南与北,忘川与彼岸遥遥相对,而溯洄桥的立布恰巧如此。他想起几次历经溯洄桥的情形能够确定桥上未有什么禁制,那天涯路呢?
天涯天涯,天与涯本也相对。
题的字中出现最多的天、涯与日字,撇开天涯,日升、日落喻指东西,那究竟是东还是西呢?
难道?
他静静地站着,恍然之隔,目光如炬,他那如海深邃的双眸凝视着深井之下,那幽暗的井际之极好似闪烁着片屡偷偷溢出的流彩。
紧跟着,他开始遵循自己理清的思绪,以一种诡异到极致的身法走了起来,这真是走了起来。原本的他,脚如裹铁,而此刻却走得轻松惬意。
天涯路上包裹的墨彩流芒也跟着他步履的前进徐徐流动,芒末尽头的光似乎应着阵禁中的变化,蜕变着。
初走天涯路没有耗费多少时间,而这一次余烈雪仿若走了许久许久,墨彩中再度幻变初走时候历经的种种,彷如国院中的这条天涯路真就是茫茫天涯,望不尽前程看不及后果。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脚终究落在了路的尽头,他欣然转身却是发现,空灵之中不再有什么国院,好似整座国院学子旧城全然隐没,这是怎么回事?
四境安静得连一丝虫鸣都没有,纵然是头顶本就圆缺不齐的月华也不再有。余烈雪好似来到了一处空阔冷寂的荒郊,周遭入目的皆是枯枝败柳。
没有丝毫光与明的缺口。
天涯路尽头本有的机杼与题字也完全无有,是本是如此还是红尘里的一场梦。
余烈雪第一时间想起过往的种种,自己因末路而下山,因希望而来国院,因与果,因的前头在哪里?
幻象还是镜阵?亦或禁制重布?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会有如此高深的布道?
所有有可能与不可能的事物在魂海一一淌过,怀间的针石套还在,腰际的杵刀也在。他突然想是想起什么似的摸出《临兵序》,若此书都在,想来国院是真实存在的,那……
吱吱…
咿咿…
四境忽而唤起异音,那声音微弱得仿佛全然找不到踪迹,余烈雪站在黑暮里,依心聆听,他不知道当下自己究竟仍旧是在禁制里,还是在一望无垠的地底。
思起萤火与鬼说,那发出声音的存在究竟是人?是灵?是魔?还是风?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为了印证面前的虚无并非重镜禁,余烈雪提起自己拙劣的手心,抽出身上仅有的武器,试着凝聚神元,试图寻觅昏黑中可能的光明。
他是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情如是紧张,就宛若千万蚁虫叮咬,又好似见到竺茉靥面桃花的一笑。
暗淡无光。
传说当中,忘川的彼岸存在神光。万灵死后都要历经幽堙,过鬼门,徘徊于忘川,饮下孟神汤,赴黄泉,而黄泉就是神光伊始的地方。
余烈雪静静地站着,这片土地从始至终都把自己伪装得完美不透。神元毫无疑问就是道人最璀璨的命火,命火本就固有但并不是常人可以施用。他想得特别美好,纵然是燃烧一丝光就可照面这片灰土,可待那修长的手臂发酸,周围仍是一片死寂。
冥冥之中魂海激颤,他终将认定这是一片迷禁,可那辽远的鬼语却直接在他的心中静静回响。
啾啾…
唧唧…
过了好一会儿,他却能感觉自己好像听得懂这种慌乱失措的言语,那幽土里的语气显得无力虚脱,又好似在说,“饿,我饿了…”
“饿,我饿了…”
“放了我…”
既然无光仍有回响,余烈雪只好试着追寻心海里的声音游走。这片地域到处都是枯枝败草,只有及目间才能发现,那些凋敝破败的一切都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心中的声音极难拿捏方位,这里看似荒郊又若身处迷境,头顶的黑看似高远又好像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