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烈雪简单解决了自己腹肚问题便回到了兑院。
如今书馆暂时没了,他也无处可去,幸而兑院原本的主人还遗落了不少书藏,这些藏经恰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他翻开一本叫做《禁》的书典,从序言开始就笼统概述了下至兵施,上至禁秘的诡理,一时之间他看得入了迷。
窗外的树影有种月下待被点兵的诡异,远空外青橙交布。余烈雪看着手里的书,他读过不少的书,也走过不少的路,他从未料想会有一天,自己独身一人安静地坐定在昏黄灯晕的角落,这种感觉就好像不日前沉浸在命井霜荒里的探索。
以前自己的老师鬼医也曾说过,他不适合修道,故此自幼他也只在修心的路上。那个时候的他总会在想,大道又是什么?竺茉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想起跛足老道的话,似乎命运给自己的仅是一个闯入命运的理由。
想要逆,是不是该有心中坚持的方向?
想看周遭的风景,是不是首先应该探身走入那段风景?
翌日辰时,余烈雪再次来到道器室,莲衣依旧没有出现,那个需要自己帮忙也与自己有过口头之约的教头不知所踪,本以为会留下需要处理的物什,可室内却是没有任何人走动过的痕迹,似乎连空气都参杂着尘土的气息。
推开门,迎面吹来一股风,国院的浓冬就宛若西岩的春光那般,柔情似水。
他徘徊在教宫林荫间,时不时能够吮吸到百花的芬芳,一面走一面观光,国院的园林与皇城内的园林完全不一样,多了一份自然之意,而沁园却是精致。
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来到教宫后山的校场,发现这里的人已经不是很多,没有临兵操冶,又好像都在议论着什么。
“神罚台上有人对决。”
“是吗?对决的都是谁?”
“不知道呢,我好像看到了董师兄,他上神罚台干嘛?难道是别人为了排位?董师兄总跟晏师兄形影不离,普通人怎么敢轻易与他对决?怕是别人挑战他吧,他不是排在第五吗?挑战他的难道也是紫袍?”
“那些紫袍各个彼此都是知根知底,排位的事情难道也看得那么重?”
“不知道呢,我们也快过去看看吧,虽然院内的排位与占星榜肯定是没办法比的,但含金量可是不低,毕竟那些人我们都是看得到的,更何况董师兄在占星榜上也是有排名的啊。”
“嗯…”
在余烈雪的印象中姓董的就只有一个董忌,身份上也恰好相符,能与紫袍学子对决的存在也难免令人好奇。
神罚台错落在校场西郊的一座半山腰上,这里四境开阔地势适中。神罚台始建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惩戒犯了院规的国院学子,故此在高台旁甚至还立着一座老旧的宫观。到了百年之前,国院没落,院规一类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严苛,故此神罚台的职能便也转变成学子与学子间解决矛盾的对决台。
只决高下,不决生死。
国院的义务当然是传道、授业与解惑,然而学子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整个中土众道都是一样的,道宗不成文的规定制约了同窗相残,否则一律逐出师们。神罚台上的对决决的是修为的高低而非生死,伤残无法避免,若是要决生死就不能上神罚台。
此刻的神罚台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国院学子,这些人里的大多数都是为了看热闹的。可以想象紫袍学子的号召力确实不俗,作为学子当中高高至上的存在,他们的道学并非侥幸,每一年的学院考核通过率也是最高的。
院内的排位确实没办法与占星榜相比较,占星榜上的百强多数都是步虚彼岸圆满的修为。人榜占星不单要考核修为境界还要度量潜质高低。而国院内部的排位取名天涯榜,入榜只凭修为境界,从紫袍开始至下渐弱。
神罚台上苇草飘摇,冬风萧杀。整个神罚台有近半个校场般大呈圆盘状,只要对决双方落下手印,神罚台会自动激活绝元禁阵,落在阵里的人只要修为没有达到施阵人的层次是万难伤及禁阵外的物与人。
此刻,神罚台上已经站着两个人。
长方炎站在台上,看了看面前的董忌表情冷淡,今天并不是他刻意找事,而是董忌主动找了他。虽然他知道整个大晋董家与晏家向来都是在一条战线,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位极有可能是未来两家少主的存在,关系远比自己想象得好得多。
他与晏飞沙确实有仇,可董忌却莫名其妙参合了进来。他不怕麻烦更不怕两家背后的背景,既然有人要搅这里的浑水,他也乐意奉陪。
忽而,他笑了笑,笑得很自然,一席长袍款款落在他的身上,极有专属于大世家公子的姿态。
董忌不屑地看了看长方炎,在他看来长方炎虽然冲塔表现出了不俗的修为,可对上国院占星榜上的紫袍显然还有差距,自己虽然在占星榜上排名靠后,可中土五阙数万步虚境的才俊能入百强的又有多少呢?他有狂傲与轻蔑的资本。
董忌背手而立同样朝着长方炎笑了笑道,“大哥,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不管你有多着急,还是多害怕,现在开始并没有意义,就算你现在冲过来,我也会让你飞不起来,现在让我们在静静地等一会儿,等风来。”
董忌万没想到自认的尊重却换来别人的嘲讽,“别整一些文嗖嗖的东西,我是一个粗人,我想你也细不到哪里去,别人怕你长方炎,怕你长方家,我却是不怕。”
长方炎目光如炬,“我总觉得打狗还是要看主人,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晏飞沙出来争这口义气,但我想告诉你,有时候你自认为的信任其实并不可靠。可能你可以很轻易地把后背交给晏飞沙,但晏飞沙不是什么好人,他晏家更不是什么好人。”
“你放屁!”
长方炎自顾自地说着,他丝毫不在意董忌动怒的神情,他认定的事情极难改变,就如董忌,两人都极偏执,只不过偏执的方向并不一定相同。
“董忌,你干什么?”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同样紫袍的少年,那少年意气风发,紫冠上翎羽徐徐婆娑。
“我能干嘛?我不就是看这小子不爽。”
“你给我下来。”
“打趴他我就下来。”
晏飞沙的话并没有奏效,他看着董忌脸上的怒意更是明显。他心底深知长方炎总会来找自己,虽然董忌此番出于好意,可这样的好意毫无意义。
长方炎看也不看晏飞沙道,“董师兄,风,是来了,我们也可以开始了。”
禁阵已经激活,纵然是晏飞沙想要强行拖下董忌也是不得,他没有想到董忌昨晚的一席话并不是开玩笑的。
虚无之中,董忌抽出了一柄乌剑,那柄乌剑锋锐万丈,但似乎又不是普通的剑。国院学子用剑的占绝大多数,可能是因为剑是百兵之君,以生俱来的王者魅力。
董忌是个用剑的另类,他自幼力魄惊人,他使的剑比寻常道人重上七分。
国院学子的对决只要是在神罚台,只要不相杀就是没关系的。
董忌一上来就使出了国院最强大的剑招。国院的剑招与浣池剑墓当然不同,在气势与力魄上略显中庸,无论是劈、刺、割、砍的套路都远不及第一剑宗的精妙无双。国院绝学中,只有拳法、身法相对上乘。拳主攻,戈、剑类都适用于辅助类的御与守,而身法就有破军迹里的长短流三步。
董忌握着剑,他的剑是以乌磬凝炼削铁如泥,人走剑动风涌。
只见他浮空一抖,尘际划出一抹长弧似如蓝蟒,长方炎身前凭空出现三道狰狞的剑光。
长方炎冲塔时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在董忌看来虽然他的修为远远不及自己,可表现出来的气魄也不是一般道人所有。自己虽然好玩不屑,然而应对里也是折中选择稳妥。
破军七绝里的剑招一共有三式,第二式即叫狂澜。
狂澜升,力魄千山。
三道剑光变幻扭曲如蛇盘舞,他挺着剑一跃而起,不闻声,却能听见剑光的撕叫。他的脚下步履轻盈飘渺,流步斗转如长虹刺空。
纵使是面对同阶紫袍学子,董忌的剑招也绝难会落下风,那看似中庸的国院绝学在他手里却有种难言的凌厉之气。
这个时候整个神罚台上,浮气抖荡、神元如鬼、劲风咆哮。
当三道剑光落在长方炎眉端,无数的力道排山倒海压来,震得败草连天。
不知何时,长方炎手中多出了一柄剑,他的剑还没在剑鞘,他从一开始就没选择硬接剑招,纵然身前的风雨早就奏响来势汹汹,可他却表现得十分冷静。
他终究是动了,一动齐风。
那些幻变恐怖的剑光如猛刀似神枪,又好像追寻着他所有的退路。
“齐风步?”
董忌的反应也算敏锐,他虽认出了长方炎的身法但表情却也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