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器里的物什倒是很多,但来来回回都算平庸,然而这些都是秉诚道人智慧的产物。
“您是要归位吗?”
“恩。”那人一眼也没看余烈雪,听余烈雪如是说道也没反感,倒是心想左大人确实给自己寻来了一位无用的人。左晨是听说莲衣需要杂工,但却没听清楚所要整理的地方是道器室里的东西。
四机桩虽是消耗品,但只要有补给的条件,就只需把内里的器件归位就可以,这座四机桩还等着在下一堂课上使用,故此女子的心情才显得焦躁。
通常情况下四机桩的归位并不难,难在使力得当,又不能催使神元,否则极有可能破损。想要拿捏机关内器件的力道就显得艰难,不单需要灵妙的手法更需要长久的操持。
余烈雪看着女子头额上微微渗出的香晶也是无语。
“让我试试吧。”
“你真行?”莲衣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一席红袍未曾见过,她本就不善记事,但红袍难免让身为教头的自己惊异。
看着莲衣明魄动人的双眸也坐实了余烈雪本有的念头,面前这女子不正是那险些杀了自己的兑院之主吗?
晦气!
如今的余烈雪是万不会这样说的,说来也怪,自从转业以后,他的心境连他自己都难揣摩二一。
一个微小的器件从莲衣手中滑落,余烈雪顺势弯腰。
莲衣是从来未见有人的手如此灵妙,余烈雪的双手白净得与女子一般无二,更是修长,虽然看他的样子还是青涩,可岁月似乎作证了丝屡成熟的光晕。这个少年于她而言也是是曾相识,但她确信自己并未见过,究竟是错觉还是什么?
当余烈雪的手触摸在四机桩上的时候,仿佛年华褪归,这样的物什就如童稚时候孤峰里陪伴自己成长的一切,无数的过往流光倾注在他的脑海,千积方是如此,四机桩亦如此。更何况,这类物什也正是道人经常赠予庶民屋舍防盗的东西。
四机桩一入余烈雪怀中就好像一个简单到极致的玩物,余烈雪的手徐徐盘拨,整个物什当中放出悉悉索索的响动,四机桩并不复杂,但由外及内的器件也有大小百余,仅是顷刻之间,上下两面的封盖就被余烈雪翻了出来,机桩内胆的面貌全然显现。
归位,既是把机桩内里的器件重新规整到最初的样子,四机桩所要安置的刃器、弹丸完全可以由外安置,但内胆的归位却是必须严谨的,一个微小的错误就极有可能造成物什自爆。
余烈雪浮指点动,整个如桌案般大的四机桩宛若凌空翻转,百余器件就好像徐徐坠落的天泪美妙有序。
莲衣美目流转,她从来未曾见过有如是归位的技巧,纵然是那些国院里资深位重的老道都绝然没有这样的手笔。这是为何?面前的少年可是红袍。莲衣所授的道课想来是国院最齐整的,可她从来不曾见过如是少年,难道少年真是自己的学生?
一个学生归位课件竟然比教头都更纯熟。
她杵在那里,她的姿态当然与原先余烈雪的姿态完全不同,同样是好奇作祟,可她的好奇彷如披着一面朦胧诱人的妆彩,美得纯粹而自然。
余烈雪手里的器件一一齐整归位,他看似不经意的调拨却若抚琴唱晚。
这个时候的莲衣尤为最初的失态尴尬,靥面桃花,光洁的贝齿咬出了一口腥涩方才从迷乱中清醒过来。
“好了…”
一刻钟未到,余烈雪就把手底的四机桩归位完毕,此刻的莲衣早就目瞪口呆。四机桩并不复杂可要归位以她的手法仍需要在别人的帮助下耗费近一个时辰,而面前这郎朗少年却仅用了如此短的时间,又怎么不让人惊讶。
“噢。”
莲衣唯唯诺诺显得特不自然,但她还是强行压制住心底的悸动,“那么快?”
就如余烈雪能够盲拧千积方,这样的物什虽然谈不上能够盲中规整但还是得心应手,“四机桩、圆规针、千机匣其实都不难,闭盖和合口操持久了开合得顺畅了也就变得容易得多,熟能生巧吧。”
“那,那或许下回还要麻烦你。”
“无妨。”
眼见没有什么事,他就欲走。
“那…”
余烈雪大致猜到了莲衣心中所想,他打量了一番周遭,“你的多久是多久?这里是道器室,我见这里的物什都是完好的样子,若你每天仅有一堂课那我便每天都来一次,这样可好?”
莲衣也不知道为何突然特别信服少年的话,千机匣的构造已经十分复杂,就是自己也是万不敢轻易归整,若放在平时她怕是说余烈雪不自量力,可自打方才手里的四机桩归位完毕这样的想法就全然消散。
“好。”
两人不算约定的约定落了口实,余烈雪便夺门而出,毕竟书馆修缮,如今的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务要处理,但书馆阁楼上的东西他还是要收拾一番。
他的新家换回了兑院,按左晨透露的信息兑院还是空置,这一次左晨打了保票,可自己方才为何不跟兑院主人说道一二呢?万一,万一又来一个生杀祸患如何是好?
晦气!
面对自己,余烈雪还是抱怨了一番,站在溯洄桥上,摇曳的链索带着丝丝冰冷,他刻意把手紧紧地握在上面,那种感觉有着难以言状的真实。
目光再度触及口溪,他却有种惶惶不安的心悸。说来也怪,自打窥视了魂蕴中的光影,他就总感觉身外有一双难寻的神目紧紧地瞪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微妙,但无形中当阳似有感应。
昨日,他好像真的就如道藏颂咏的那般看到了恰似命运的色彩,但关于命运的定义他又无从考证。今日,他同以往一样,虽看似寻常可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及弱冠极还是超脱不了朝闻夕死,命理里的织布似乎并没有因为跛足老道的说辞起什么变化。
无难无劫在于修行。
他突然玩味地觉得这些都好似命运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走在国院教宫的巷弄,他朝着自己的身骨内海看去,虽然心脏间的幽云早就消散,但他又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极有可能随时随处如烂土崩塌。
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着四境时不时走过的乾道坤道,有几次胸口的闷涩几欲令他出口成脏,他特别怕在更迭的流河中忆起过往,回望孤峰。
一夜之隔,他又好似病了,整个人蜷缩在兑院狭隘孤寂的昏黑中…
此刻,在国院幽宫深处。
“大人,昨日那小子闹出的动静究竟需不需要理赔?”
左晨站在光与暗交集的位置,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的口气却是漠然沉着的样子,他并非有心诉状,仅是死死瞪着自己日渐消瘦的腰身。
“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人,卑职冤枉。”
“哈哈…好你个左晨,是不是当下就准备背信弃义,依老还乡?”荀易不经意地把玩手中的物什,却也不看左晨。
“大人,小的真的心力交瘁,如今纪院不管事,长老院又兹事体大,一切事务都落在下官肩头,昨夜那小娃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若不真开罪一二,怕…”
“左晨,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别告诉我你没收长方家的供奉,纵然怕,其他人那里你搪塞的理由就没办法充分吗?再则,我不是早喊你唤他去教宫将功补过了吗?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实在不行就压榨他,你还哪里不满意?是不是油水太少不甘心?”
“恩,这倒没有,大人您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高看吗?”
……
晚风轻轻,窗外的月柔就若一团团发光的棉絮铺在地上,钩织成一张温和的被褥。夜渐深了,隶属国院教头的一众别院乌灯哑火,也不知是国院的人早就慵懒惯了亦或国院原本的生活就是如此。
余烈雪躺在地上辗转反侧唇齿发白,这已经不懂是自己多少次感受到时光流逝的缓慢,印象里的孤峰最后的岁月也是如此,而那个时候,他的身旁还有竺茉,山花芳香。
他昏昏欲睡,却又难以真眠,胸口好似有一团炙火不断翻涌,顺着经络沿着身骨百骸,他也细细查探却没有丝毫不妥。
他有疾,是真的有疾。原本呆在老师鬼医身边,每日只是喝一喝茶睡一睡觉便也好了;后来参军三年,除了时常咳血外身体的异端也不算明显。
原本他是觉得自己的精力一天比一天旺盛,可仅是一夜就宛若回到了那日昏倒后的无望,这种跌落感常人又哪里能够接受。当下的他已经不愿去想凉夏外跛足老汉的说辞,那些说辞究竟通不通也令他迷惘。
人有三魂七魄,魂为精魄为形。按他的理解,道热病醒魂而后,心脏这个象征道人之身神藏的存在获得了锤铸,按理说来身骨也会获得不小福泽得到蜕变,可落在在他身上却又好像适得其反。
蜕变倒真的有,似能感应到天地间的力魄波荡,而无端虚弱,就好像当年那日如山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