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顷刻间站立起来,看待荷花的目光也变得凝重。他做事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可实质却自有打算,不为什么,只因他的身骨当中流淌着长方家的血脉。
徘徊在书馆附近的国院学子各个面色好奇地看着书馆大门发生的一幕幕。
两个人,一位绝色倾城,一位是个红袍见习。谈不上剑拔弩张,但氛围却很怪异。
长方炎头皮发麻似笑似哭,身为大世界子弟他也不好与荷花计较太多,更何况他总觉得荷花给自己的感觉很奇怪。
他看了许久方才发现自己一度忽视了最具明显的特质。
难道?
他随即掐灭自己的想法,一想到那个万不该出现的存在自己也不觉心悸非常。他虽然家业丰盈,但也犯不着因小失大。他承认面对仇人自己是个龇牙必报的小人,但面前的少女除了泼辣之外面相还是甜美。
“嘻嘻…好男不跟女斗。”
他憋了许久说出一道话,他的赔笑很质朴,好像真情流露。
“左大人还不速速和我去商量一二,我也好让家里掷钱。”
“烈雪,晚点寻你喝酒,那…那姑娘,若是不嫌弃晚上小生给你赔不是。”
国院书馆被毁,余烈雪是没有了去处,左晨随口给他交代了一番便也匆匆跟着长方炎走了。
“哼,禽兽,鬼才愿意与你们同酌,哼…下次别让我遇见你们。”
这个时候的荷花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此来书馆的目的,她踱步就往门外走去。而长方炎更是硬拖着左晨跑了起来,身后扬起浓烈的尘土。
入夜的时候,长方炎提着两壶美酒来到了兑院门前。
原本余烈雪是不愿意再回兑院,可若不回他也根本没有去处。
长方炎与余烈雪两人并不陌生,纷纷坐在兑院屋舍外的凉亭对月互酌。
余烈雪见到长方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很有钱?”
长方炎被问得云里雾里,对于钱这种身外之物他是没有什么感觉,长方炎的营生遍布四阙,甚至往上走几辈与皇室都有极其亲近的关系,只不过到了司马睿这一代皇室伶仃,人员消减。
“怎么,你缺钱?这里倒是挺好的,怎么当时你不把这里给毁了偏要去折腾国院书馆,那我倒是可以剩下不少钱。”
两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
“这酒还是不错,你品出什么端倪没?”
“恩,酒浆醇和,香芳不溢,尽入腹肠。”
长方炎看着余烈雪一阵语塞,总感觉面前的少年太过单纯,指哪打哪,如今在国院毕竟无事,倘若出了国院大门可能容易吃亏。
“今日那女子没有伤到你吧?”
一听余烈雪问道,长方炎的脸色不自觉红了起来,“至于吗?难道你还懂岐黄之道?”
“略懂。”
“天下医奇在过去曾是江女一门独大后来也跟着没落了,有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世界变了还是人越来越懒散,我倒是比较羡慕那些孤行君子,一个个拽得跟二百五似的。”
“呵呵…”
长方炎抱着酒坛痴痴笑笑,“我发现你这人很无趣。”
良久之后,余烈雪朝着长方炎说了一句,“谢谢。”
可能是余烈雪比他想象中冰冷得多,又或是自己并不急于窥探别人的隐私,两人最后默默对饮,闷声喝酒,他感觉余烈雪与自己有些方面特别像。
“两个兔崽子,你们给姑奶奶我出来!”
淳厚的酒浆没入咽喉,带起一阵辣楚,一听空泛寂静的庭院外响起一阵惊叫,两人皆是一震。
“她怎么来了?”长方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你约她来的吗?”
“我…”长方炎欲言又止,似乎鬼叫主人确实是自己邀约的,而他没有想到,那人竟真的会来。
“枉我一世英名。”
“她上来了…”
二人侧目看去,凌空之上一道曼妙的身影落在了屋檐上,此人不是荷花又会是谁。
斑白的月光就好像一弯碧翠的玉盘又似恬静安逸的月塘,如此良辰美景对月互酌确实令人心旷神怡。荷花出现了,她仍旧是那一成不变的碧袍,然而她通身萦绕的月华却宛若轻盈的羽翼美不胜收,又好如娇滴滴探出头颅的青荷美艳大方。
“阴魂不散!”
长方炎的话令余烈雪又一次唤起对竺茉的记忆,乾坤两道对月互议的场景早就不再,记忆里的坤道舞剑弄衣的情形就好似荷花如今的出场一般。
她好吗?
余烈雪呢喃自语。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恨?”
月柔下,纱裙轻挑,荷花最不喜长方炎的也就是痞性难移的词藻。
“为什么哪里都能见到你?”
“不是你唤我来的吗?若不是真有美酒,姑奶奶还不愿意来呢。”
“那你可以走呀!有那个女子如你一般大晚上的不睡觉与两个大男人喝花酒?”
“你欠揍?”
“别别别…”一想起荷花的霸道,长方炎也觉自己脸颜微烫。
“哼,还挺会享受的。姑奶奶我要是没有猜错,这怕就是莲霜玉露吧?”
一听少女如是说道,余烈雪差点把咽喉内的酒浆喷射出来,长方炎的酒确实是好酒,可莲霜雨露俗称女儿酒,说的是拥有滋阴奇效。这种补酒当然极好,可作为热血方刚不及舞象的少年未免为时过早。
“你还真来了!真是来喝酒赏月的?”
“哼,难道你觉得我真有功夫专程来把你丢出去吗?不过,这也不是不…”
“恩。我错了,抱歉。”
此刻,余烈雪甚至怀疑是不是长方炎故意的,而他哪里知道,眼见面前的可人儿浮指翕动,手中的酒顷刻到了别人手里。
在长方炎惊颤的目光中,荷花作势抿了一口,她这一抿犹若出水芙蓉,粉唇上沾着惺忪酒浆,空灵里散发着缕缕清酒的芬芳。
长方炎只觉自己心口悸动,他那颗浮躁成熟的心脏浓烈跌宕。
翌日辰时,余烈雪从酒梦中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就趴在凉亭的桌上渡过了慢慢长夜,没有见到荷花,没有见到长方炎。
桌上翻到着三五七八的酒坛,长方炎也确实是土豪,甚至就连万方镯那种储物物什都有,最初提着两壶酒的样子也装得纯粹、自然。
国院中城传来洪亮钟音,而左晨也派人送来了一纸信条。
信的大致意思是说,活罪难免,虽然修缮书馆费用已经由长方炎买单,但北阁的颓败也是一时修补不齐的。余烈雪身为书馆书官还是需要做一些其他的贡献来弥补国院的损失。一张皱巴巴的纸也不知道是左晨从哪里撕扯下来的,就像如厕的草纸,纸里示意余烈雪前往教宫一趟,地址与屋舍倒是点得清清楚楚,那里有人需要他打下手,说白点就是需要他去做杂工。
这是余烈雪第一次在白日观光国院,走过绿荫长道,没有多久他便来到了南阁浮岛前的索桥。溯洄桥还在这里,溯洄桥下的口溪天露清澈。
有时候他就在想,人就如在命运汪洋中来来回回的微小,如命灯里的孤星溯洄寻找。修道,是不是也就是如此。
这一次余烈雪并未到教宫三弄,那里是他初见长方炎的地方。在二弄位置有一处红砖白顶的宫观,这座宫观外的纸窗竟也是透明的,可无论他如何观望也见不到窗内的光,听不见屋内的声响。
他推开宫观的门,暖阳顺着缝隙透射进去荡起零星尘灰,宫观很静,静得纵然是跌落一枚针的声响都能听清,而逆着光,光亮内的风景却是无法看尽。
“来了吗?”
“恩。”
问话的是一名清丽的女音,那声音颇有一种绝彩青莺的细腻。逆光里的那名女子给余烈雪的第一感觉就是是曾相识,她看上去一席金袍,在光下渗着无限的洁净,她端庄曼妙,纤瘦的腰肢又有该有的轮廓线性,她长发盘束看不到脸颜,可手里的动作又优雅大方,似乎深怕弄碎光下的温暖。
“傻傻站着干嘛,快来帮忙,左大人也真是的,本说寻个老道也手熟的人,却是找来国院的学生,我自己就是先生还不会自己找学生吗?”
余烈雪杵立未动,他被面前的女子说得一无是处,当然他并不介意,毕竟他还未及舞象,懂得的东西也是有限,门上的示匾写着“道器室”,至于室内有什么他也了解有限。
“快快快,帮忙把持着这里,否则极难归位,这四机桩也并不是什么极难的机杼想来随便找个人应该也是可以的。你还是来帮忙一下吧,你按着我说的做就好。”
莲衣确实郁闷,以她的身段去寻同样身份的教头毕竟欠妥,可左副院理因可以找到适合的人选。
四机桩?
余烈雪暗惊,诚如四机桩这样的物什并不复杂,更重要的是这些还是自己平生本就嗜好的东西。
“噢。”
当余烈雪的脚步没入宫观,迎面而来一抹异香,这是一种专属于少女的淡芳。
站在物什前,他却显得不自然起来,女子高挑的身段以如是姿态摆在面前令他无从下手。四机桩是一种如桌案大小的长方状器物,这类物什通常会被安置在奇阵异端,上下无异,四面皆能夹藏箭矢一般的刃器,因为杀伤的关系有时候防不胜防。当然四机桩仅能算做低品阶的杀器,而国院学子要学的则是它的法门与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