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胡莉直起身,拎起背包,走到了女人跟前。
她凑上来瞅了瞅我的胸牌,嘘了一口气:“你也是检验师…据我所知,拥有博士头衔的多半是只会缩在屋里东拉西扯写自鸣得意的论文的小白脸。连玩女人都不在行,更别提野外作业了。”
我淡淡一笑:“可能。不过放眼天下,值得玩的女人真不多。”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能说这话,有种。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想起来了,我在一期自然科学杂志上见过你的讣告…”
胡莉挤过来:“嘿、嘿,怎么能跟博士这么说话?”
她瞥了胡莉一眼:“导航师?破机器,我没说博士是鬼魂,你倒真不是人。”
两人如斗鸡般对视。
我把胡莉拉到一边,对女人说:“你怎么一个人在招摇山上?”
她闭了一下眼睛:“我也是检验师。在此之前,我是民俗学家。”她从我拿出的烟盒中取了香烟,凑头与我一起点燃火,仰面喷出一口烟雾,“我叫康仪,几天前和七名检验师一起出航。一路上那帮自诩是君子淑女的体面专家听不惯我讲真话,看不惯我抽烟、裸泳、裸睡……反正我一身都是毛病。连担任导航师的那头蠢熊都在我面前卖弄非人类的优越感。”她做了一个手势,“就这样那帮狗娘养的把我甩了。你们能否搭载我回去?”
胡莉搭腔:“很抱歉,康小姐。博士的旅程才刚开始。最乐观的估计一年后才会返航。”
康仪拭了拭头发,抽了一口烟,用烟屁股刮了一下下嘴唇:“何时返航我不在乎,只要离开这鬼地方就行了。”
我看了看胡莉,点了一下头。
胡莉颇不情愿地走到康仪面前,挤出一笑:“那么,康小姐,请让我看一看你的胸牌。”
康仪做了一个手势:“被那群臭狌狌偷了。小妞,真要较劲的话,你让博士验证一下我是否是女人就行了。”
胡莉白了她一眼,从胸前取下眼镜戴上,去收拾放在地上的酒和香蕉。
康仪冲我一笑:“与非人类开玩笑真无聊。博士,你这一组几个人……”
我抖了抖烟灰:“遇见你之前,就我一个。”
康仪似乎有些讶异:“你检验几个场景?”
我据实回答:“全部。”
康仪几乎叫起来:“我原来的组那么多人才勘验三个地点,你却要真不公平。”
我无所谓地笑了:“人类制订的规则从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何况雇佣我们的人视用生命冒险为游戏。你这几天吃什么?”
康仪把香烟叼在嘴上,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类似黄花菜的植物:“这就是《山海经》上介绍的吃了能充饥的祝馀,很好吃,你尝尝。”
我从她手中取了植物放进嘴里,一嚼之下,感觉酸甜可口。
康仪招呼背上背包站在一旁的胡莉:“小妞,别苦着脸,你也来尝尝。”
胡莉走上来扁了扁嘴:“这东西真好吃的话,你就留在这儿吃个够好了。”
康仪不怒反笑:“我取了样本,在哪儿都可以培植。呆板的机器就是不如人的头脑灵动。”
胡莉沉下了脸:“你非得对我冷嘲热讽吗?”
康仪把祝馀塞在她手里:“也不是。在异性面前,同性相斥是自然反应。等磨合期过了,相信我们会成为好姐妹。”
胡莉看了我一眼,把植物放进衣袋里:“我知道在野外团队成员之间起内哄是大忌。康小姐,既然博士应允你加入我们的团队,从此时此刻起,我就把你当成情同手足的姐妹。”
康仪转动了一下嘴上的香烟:“小妞,看在你通情达理的份上,我送你一点见面礼。”她从背包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宝石,递给胡莉,扬了扬眉,“那些臭跬滴业亩鳎乙餐邓堑亩鳌!
胡莉捧着珠宝,颇为激动:“经书上说招摇山多美玉,原来是真的。”
康仪取下嘴上的香烟:“没有特别值得炫耀的东西,怎么称得上招摇呢?”
胡莉小心地收好珠宝,走到我身边:“博士,这一趟如果不是在检验神话,而是在发掘历史,您身上的担子就重了。”
我背上背包,看了两个女人一眼,默默地向前走去。
每个人承袭着源自祖先的血脉,珍视和捍卫历史真相是天道。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跋涉,正午时分我和两个女人来到了丽(鹿/旨)河畔。
阳光下的山光水色如一幅立体的风景画,倒映着两岸群山绿树的宽阔河面上水流平缓。从岸边裸露的大片鹅卵石可以想象出在涨水季节河水汹涌澎湃的景象。
距我们几十米远,有一座雄浑的山矗立在水中。河水从光滑的山体两边分流,水花四溅,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泻而下。
我们在河岸上选择了一个地方野餐。胡莉把仅剩的一盒方便米饭加热给康仪吃。我和她喝茶,吃甜食。
用河水沏的茶喝起来回味悠长。
吃了东西,康仪脱了鞋,卷起裤腿去河里梳洗。漂亮女人总是对水有特殊的感情。碰巧她是一个成熟的漂亮女人。
胡莉兴致勃勃地采集散落在鹅卵石间的五彩缤纷的贝壳和螺丝壳。这些东西给予人惊喜的同时,也激发人的无穷遐想。她尽管在严格意义上说不能划入人的行列,但不失为是一架感性的机器。
我拍了几张照片作为日后的参考资料,然后坐下来点燃一支香烟,望着不远处分流的河水,陷入了沉思。
在我的意识里,这不是一条普通的河。因为对这条河的误判,中国人误解了历史一千七百多年。
康仪头发湿淋淋地走到我身边坐下,脱下一只鞋抖了抖沙子,穿上鞋,放下裤管,从我摆在石头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点燃火,玩弄着打火机:“我看出来了,你凝望着这条河的表情,就象在面对一个久违的恋人。”
我从沉思中挣脱出来,瞥了她一眼:“这是一条神奇的河。”
“那当然。”康仪翘了翘嘴,“只要谈到有关《山海经》的话题,我总是听人说这是书上记载的唯一一条倒淌流入西海的河。”
“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不是受了误导,就是在哗众取宠。事实上,《山海经》里记载向西流的河不止一条。比如说崦嵫山下的苕水,o山下的D水,都流入西海。”我抽了一口烟,“汉朝时,汉武帝派遣寻找昆仑山的官员,在大西北发现倒淌入青海湖的一条河,想当然地认为就是传说中发源于招摇山下的丽(鹿/旨)河,结果错误地把昆仑山定位在西域。连带把黄河的源头都指认错了。这种不计后果的定位,一是要刻意渲染和粉饰黄河文明;二是混淆地理概念,彻底颠覆长江文明。”我指了指手表上的指南针,“在《山海经》中记载的时代,是按南西北东中的五区方系法定位,以北斗七星的指向辩别方向,所以古人发明了指北针。如果用东南西北中的五行八作分位法看待《山海经》,等于南辕北辙,不仅看不懂,也意味着触摸不到远古的真相。”
康仪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抿了一下嘴,扭头向胡莉招手:“哎,小妞…我该怎么称呼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