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口码头。
除了南码头以外,这是另一个通货的港口。
一艘英式大客轮停在港口,占据了这里几乎所有的空间。
“宋先生,不愧是大将军所说的第一聪明,”‘卡洛斯’摘下一直戴在眼睛上的大墨镜,本来隐藏在黑色里的八字胡露了出来——***不知道松岛英二是英国和日本的混血儿,当然就不知道松岛长了一张欧洲人的脸,“昨天在南码头,你就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干脆就把船停在了南码头,今天才开来这里。”
“松岛先生过奖了,不过是为天皇和大将军做一点事。”宋允飞恭敬道。
“不过宋先生十分厉害,连自己的儿子都骗过了。”松岛愉快地看着那艘客轮。
“中国人有句俗话,要骗过敌人,先要骗过自己人。”
“宋先生,货什么时候能出发去东北?”
“下午两点,”宋允飞看看金怀表,“这里是夏城的地盘,要从这里发货必须要得到夏氏商会的批条。”
“那么这件事办妥了吗?”
“请松岛先生放心,下午两点能准时出发。”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已经叫了君延去夏式商会,并且告诉他只是一批普通的货物——每天要签发几十张类似的批条,夏城或者那个叫立时的助手是不会管的,要拿到一张易如反掌。
“好,等成功运去了东北,我会去次南京,把宋先生的功劳告诉给那里的政府,”松岛很满意地说道——他知道如果没有人在上海接应,他的任务一定会很难达成,“回了日本之后,天皇和大将军也一定会对先生夸奖有加。”
“那就有劳松岛先生了。”宋允飞满脸笑容,“现在离两点还有一个小时,批条我已经派人去拿了,松岛先生先去那里的餐厅坐坐?”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西式餐厅。
“不错。”松岛和宋允飞慢慢地走进了那家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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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接待小姐抬头看到一张俊俏而温暖的脸。
“这是通商协议,”宋君延将宋允飞给他的那张协议书递给接待小姐,“需要一张今天下午发货的吴淞口的批条。”
小姐接了过去,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远洋烟草六十箱。
“好的,请您稍等一会。”她拿着那张纸走进了里间,过一会走了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张印着“夏式商会”字样的批条,“这是您的批条,拿着它去港口找那里的负责人马上就可以放行。”
“谢谢你。”宋君延只当这真的是远洋烟草。
他刚走过了一个墙角,便碰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夏城穿着英挺的白衬衫,手上搭着厚重的西装,刚从下面走上来。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还是宋君延先开了口。
“夏先生。”即使是对手,他们的上一次对话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了……在莫庆七的宴会上,为了那个叫顾若西的女子。
“宋先生,好久不见。”夏城亦回应了他。
“二爷,立时回来了。”一个跟在夏城身后的男子低声道,只看见立时从后面快步走了上来。
“你的私事解决了?”夏城淡淡地问。
“是的,”立时顿了顿,看见了宋君延,礼貌而疏远地说,“宋先生好。”眼光却扫到他手上的协议和批条上。
“还有些事要处理,”宋君延看了看时间,已是一点二十分,“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夏先生。”
“希望如此,宋先生。”夏城把西装交给一边的一个人。宋君延经过他身边时,他还是听到了他低沉到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
“夏先生,希望你明白,若西是我的。”
不出一秒而已,夏城就听到了一句话,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之口所出。
“宋先生,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明白的也是这个事。”
宋君延没有回头看他,可是他确定他听到了。
宋君延的脚步渐渐消失在走廊的那头,夏城闭上眼睛,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却被立时叫了住,“二爷,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他不语,等他说下去。
“刚才我在楼下,被一个人拦了住,”立时看着夏城,“他说他叫林阳初。”
夏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说,现在吴淞口可能停着宋家和松岛从英国运来的军火,希望我们立刻去吴淞口看看。”
他依旧没有说话,快步走到接待小姐的面前。
“刚才那位先生来拿批条的?”
“是的,二爷,”接待小姐认真地回答,“六十箱远洋烟草,吴淞口码头。”
夏城望了立时一眼,立刻做出了决策,“打电话给那里的负责人,不许放行;带二十个兄弟,堵住吴淞口,立时,去开车!”
立时闻言,立刻冲下了楼梯。
站在夏式商会对面面包店门口的王心妮,看着夏城疾风般地从上面跑下来,进了汽车,一秒都未停留向吴淞口进发。
阳初……
她忽然有点敬佩他看人的眼光——
没看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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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城坐在车上,眉头紧锁。
不是他想要与宋家作对,若这批以后可能危害到中国百姓的军火从他夏式商会的批条下去了东北,他该情何以堪?
立时猛地停了车。
“怎么了?”
“前面似乎有点事。”立时紧锁眉头——今天怎么就那么堵?“没其他路,只能等了,二爷。”
夏城点头默认,过了几分钟,前面的事情似乎还是没有解决,围观的人群倒是越来越多,立时打开车门,“我去看看能不能解决。”
他坐在车上,目光随意地四扫,心思却全在吴淞口码头那里。忽然一怔,发现前面人群围住的,竟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雅芸?
他迅速地走下了车走近了看。
“小姐,陪我们去喝一杯嘛……”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东倒西歪,脸上毫不掩饰的*笑让人想作呕。
“是呀,难得你一个人,寂寞嘛……”另一个男人没有那么醉,但是浑身的酒气宣告了他分明也是刚刚从酒坛子里出来。
而这大白天的,在这么宽广的马路上,在这么多人围观之下,居然没有人伸手帮忙。有些人看看便走了,有些人则同情地看着当中漂亮的那个女子——夏城有些火大,她怎么没带保镖出来?
“徐小姐!”立时已经先他一步走了过去。夏城扶住惊恐的徐雅芸,她立刻用水灵的大眼睛望着他,“城……”
“你们是什么东西?!”第一个醉得很厉害的男人连路都要走不稳,说话还横得不行。立时的眼光中透出一种鄙弃,决定不再与他们废话,走回去打开车门。
“停!”那两个男人跟了上来,指着立时和夏城大骂,“知不知道爷是谁?爷是宋家的人!”
夏城将徐雅芸扶进车里,周围的骚动引来了巡警。
“谁在这里闹事……”一个灰衣服的巡警走了过来,看到夏城立即变了脸色,“二爷!二爷您怎么在这里……”
“夏二爷?”喝醉了的两个男人从神志不清中恢复,一脸惊恐。
“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记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巡警队长,夏城已不记得他叫什么,“那边的那两个人,”他的下巴微微一抬,甚至不屑于用手去指着他们,“抓进巡捕房关起来。”
“您吩咐的事一定办妥!”巡警队长点头哈腰,“关几天?”
“你看着办吧。”夏城淡淡地说,已经进了车。立时立刻启动汽车,向前开去。
“我只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就冒出来那两个人,”徐雅芸心有余悸,“幸亏你和立时正好在附近。”
“以后出来尽量带着保镖,你是女孩子,”夏城回过头去,“去哪里?先送你去。”尽管现在码头的事很急,但是他毕竟不能先放着她不管。
“你去哪里,城?”徐雅芸柔声道,“我只是随便出来逛逛……”
夏城没有看她,开合的薄薄的嘴唇吐出了几个字,“我去拼命。”
他所言并不假,松岛不可能完全没有防备,如果之前林阳初告诉立时的一切都是准确无误的,那么很有可能那艘客轮上的水手都是松岛或者宋家的保镖,专门来保护这些军火的——说不定,他真的是要拼命的。
想起徐新对他说过的话。
城儿,和日本人合作是再好不过了,更能稳固你在上海滩的地位。
他不是个热血青年,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在他能力的范围之内能够做到的事情,他就一定要去做到。
徐雅芸大惊失色,“城……”
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忽然像想起了一些事情似的看了看怀表,随后回头,“雅芸,帮我一个忙可好?”
“好。”只要是他的事,再难她都会去帮忙。
“我先送你回徐公馆,”夏城的心里浮现出那个女子专注的笑容,“等三点的时候,你去一次圣伯利的钢琴教室,对顾若西说我有事,可能要失约了。”他已经打算的很清楚,这一来一去,三点整他是断然回不去的,他已经失约过一次,便不能再亲手破坏自己的承诺!更何况,她说过……
“我……相信你。”
徐雅芸的心一下降到谷底——顾若西!就在他有重要的事要解决时,他的心里,居然还是她,居然放不下她!
“雅芸,我拜托你的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夏城平静地注视着她,可是她能看见他眼里的认真与执着。
徐雅芸的心一颤,即便这认真不是为她,可是,她无法抵挡。
“好,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