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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写民主人士的缘起(代序)(2)

“是的。”梁先生从书橱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精装书说,“这是美国哈佛大学研究中心出版的有关我的专着,作者前不久访华,专程拜访我,面谈了14个半天。过去他想见我而不得,几十万字的书都是根据资料写的。”

当我与梁先生告别后,在回家的路上,心里还一直纳闷,为什么常常遇到这样的事,中国自己无人过问的事,外国人却研究得很认真呢?

一篇“专访”惹出的百般是非

上述这篇发表在13年前《北京晚报》上的梁漱溟先生访问记,自信不仅今天的读者看来没有什么问题,而且即使在当时也毫无出格之处。

的确,在报刊上公开正面报道梁漱溟先生的言行,这篇千字文是多年来第一次。“文革”之中,自不必说;即便是“文革”之前的五六十年代,凡公开见之于文字的,梁漱溟先生均处于被批判或反省、检查的地位。正因为这,我虽然早已手握梁老先生种种令人肃然起敬的言行材料,但何时可以公开见报,以怎样的形式见报,我也是没有把握的。

其时,《北京晚报》复刊不久。在该报的众多栏目中,尤以“本报专访”

栏目吸引人,因为在一场浩劫之后,这个栏目不断推出销声匿迹多年的首都各界知名人物,他们的命运、遭遇和现状,深为读者关切。不知是谁推荐的,《北京晚报》的编辑刘存孝(同我素不相识,至今未见过面)写信向我约稿,要我写一篇政协名人专访。盛情难却,我复信允诺,并在信中提出程思远、赵朴初、梁漱溟、杜聿明、宋希濂等十多位我所熟悉的政协名人由编辑挑选。

不几天刘存孝来电话,说他们的意见,先写梁漱溟吧,一个一个来。我欣然接受,次日即去梁漱溟家说明情况,在梁先生点头后我就回家做文章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写成这篇千字文。

自然,如何写梁漱溟,我是费了一番脑子的。1977年4月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5卷,首次披露《批判梁漱溟的反动思想》一文,实际上把1953年9月梁漱溟当众顶撞毛泽东的事件公之于众。1980年11月我写这篇千字文时,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开过,但我仍然认为,这篇短文切不可触及敏感的1953年9月事件,自然也避开《毛泽东选集》第5卷的那篇文章。文章的题目标了好几个,最后定稿用的是《梁漱溟先生访问记》,目的也是希望越平稳越好,不要太引人注目而惹出是非来。

出乎我的意料,文章一见报,题目改为《一位刚直不阿的老人》,副标题才是“访梁漱溟先生”。编辑并没有违背我的原意,因为文中有“刚直不阿”

一词,只是提出来作题目更加突出了。就在《北京晚报》发表后的第二天上午,一位老友打电话告诉我:“文章不错,但题目太刺激了,你要留神点儿!”

“为什么?”我问。“老弟,你的阶级观点哪儿去了?三中全会虽已宣布废除“以阶级斗争为纲”,但在不少人脑子里,那条纲是根深蒂固的;要真的消除,恐怕得十年八年以后!”我放下电话沉思了半天,但心里还自我安慰,怕不至于捅什么娄子吧?

我怎能料想到,老友的告诫,不幸而言中!几天后接到《北京晚报》刘编辑的电话,他说:“你要沉得住气,急风暴雨般的批评来自上头,编辑部挨了!不过要检讨有编辑部的领导,也有我的责任,题目就是我改的,没有你的责任,你只要对文章的内容事实负责就可以了。我估计你们的领导有可能会找你,我打个招呼,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不过请放心,“文革”已经一去不复返,恐怕不会因此被打成“反革命”的,没有什么大了不起的事,老兄要看得远一些……”我至今还十分感谢而且敬佩这位年轻编辑的清醒头脑和胸怀胆识,但我却比他脆弱得多,在接完这个电话的当天晚上,一直失眠至次日天明。

果然,几天后还是政协机关那位负责同志(他是一位作风正派、心地善良的部级老干部,请原谅我不能公开写出他的名字)找我谈话。这回他可比上几次严肃多了,但严肃中仍透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对我说:“你这个人真是不长记性,为什么写梁漱溟的专访不请示领导?

这一次你可闯大祸了!”我佯装一无所知,请他批评指示。他沉思了一下,继续说:“你的文章在《北京晚报》发表后,一位领导同志很生气,拍了桌子,说《北京晚报》乱弹琴,发表吹捧梁漱溟的文章,立场站到哪去了?梁漱溟这样的人,说他“刚直不阿”,他对谁“刚直不阿”,学谁“刚直不阿”?我们管报纸、搞宣传的同志还有政治头脑没有?这不行,《北京晚报》领导必须就此写出检查,以正视听!”负责同志停顿了一下,又缓和了口气继续对我说:“你听听这事情有多严重!当然,主要责任应当由《北京晚报》领导来负,但你是写稿人,又是统战机关政协的干部,事先又没有送领导审看,你应负的责任也不可推卸。你先好好考虑一下,三天以内写出一份情况汇报材料,包括你个人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检查。你有什么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有意见又如何能同上级直接对抗?我如期交出这份以认识检讨口吻撰写的情况汇报材料,算是交了账。大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负责同志又把我叫去,让我看一份内部刊物,上边刊登了《北京日报》

党委(按:《北京晚报》与《北京日报》同属一个党委)就发表梁漱溟专访文章的检查。使我感动的是,《北京晚报》党委把全部责任都包揽了,文中除提了一句“这篇文章是我报主动约请全国政协机关的一位普通干部撰写的”,没有把任何一点责任推给作者。我默默看完后,负责同志对我颇为关怀地说:“现在毕竟与从前不同,你不会因为一篇文章而落得一个什么罪名,但这件事教训是深刻的,你仍应当严肃对待,引以为戒。”是的,我深知这个“与从前不同”,完全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回天之力。

但是,这场风波仍在我身上产生了效应。因为当时,我在大量史料的基础上,已动笔撰写《梁漱溟传》。这件事后,我决定放慢写作速度,先抓紧做史料工作。由于梁先生当时已近九十高龄,要抢救活的史料,是十分紧迫的任务。我坚信,自己做的工作,早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因为梁漱溟先生作为近代中国文化名人的历史地位,并不会由于某些人的反对或赞成而改变。

如何实事求是地撰写,怎样恰如其分地评价,那是我的责任。想到此,我的心情就平静多了。

梁漱溟出书受牵连

关于《北京晚报》的文章遭受批评的事,我始终没有告诉梁漱溟先生。

很久以后(大概有一年半载吧),在一次采访中,梁先生问我,他耳闻《北京晚报》的那篇文章受到上头的批评,是否确有其事?我才十分简要地答复他的提问,并一再说明有错误责任也不在他,估计上边也不会去查问他的,事情已过去很久,不必提它了。他边听边摇头,并打断我的话说:“这件事是前不久我的一个学生告诉我的,我乍听到也颇惊讶和纳闷。但我一生经历过许许多多事,我无顾虑,更无忧虑。我一生所做的事,其是非自有旁人、后人评说。我担心的是,你还很年轻,又是国家干部,你自己的是非得失则不能不考虑。我所为而不强人所为,这是我一贯的主张,希望你考虑我的话。”我听着心里不是味,当即答复说:“我的年岁只有您老的一半,思想和阅历均相差甚远,自知无能力评价您老一生的功过是非,但我利用现成的条件做些史料工作,或许对今人后人有点用,我也决不会因搞史料而犯什么大错误的,您老请放心吧。”

梁漱溟先生唯独没有提及他的重要着作《人心与人生》也因此事牵连而不能出版的事。梁先生晚年呕心沥血撰写《人心与人生》一书,其着眼点在于补正他早年的成名作《东西文化及其哲学》(1921年出版)之不足,专门阐述人类心理活动之规律,颇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独特观点和见解。在解放前几十年,梁先生曾就这一大题目多次讲学,并时有笔记,但终因奔走国事或着述其他书籍而无暇完成此书。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梁先生居家赋闲,才旧念萌发,卒于1975年夏天完成这部几十万字着作的初稿,了却他一桩多年的心愿。但从一开始,该书的出版就遇到困难。完成初稿时“文革”尚未结束,自然只能将书稿锁在箱子里;“文革”结束不久,《毛泽东选集》第5卷又刊登那篇批判梁漱溟的文章,出版社的老总们谁敢顶风逆浪出版此书?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情况发生变化,《人心与人生》一书也有了出版发行的希望。岂料尚未最后拍板,又发生了这桩震动新闻、文化、出版界的《北京晚报》梁漱溟专访事件,出版社的老总们又缩了脖,竟退回了《人心与人生》的原稿。

梁漱溟先生是一生认真探索人生和社会问题的学者,他最珍贵的莫过于自己倾注多年心血的学术着作,最难受的也莫过于这辛勤耕耘的果实不能与世人见面。在苦闷和困惑中,1983年满90寿辰的梁漱溟先生得知上海新开一家自费出版社——学林出版社,只要作者自掏腰包,除了政治上公开反对四项基本原则和低级庸俗的来稿外,没有其他限制,尤其欢迎学术性的着作。

梁漱溟决定自费出版《人心与人生》!

多年来,梁漱溟平日的生活完全靠几百元工资收入。他老伴多病,直至去世,月月要花销;他还常常接济比他经济还困难的老朋友和老学生。他本人食素七十余年,极少与他人有吃喝方面的交际,衣着俭朴,直至1986年,他家用的还是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这在他居住的北京复兴门外的部长级公寓大楼里,恐怕是独一无二的。其间我曾数次提议,应该换一台14英寸的彩色电视机,他总是摇摇头说:“黑白、彩色都一样看,生活中能省则省,不该花的钱决不能乱花。”由于他如此节俭,才在不宽裕的生活中省下几千元钱。

这一次他决定尽其所有,掏钱出版《人心与人生》!

但据出版社初步推算,梁漱溟手头的钱有可能不够,而且万一书印出后销售不出去,那就一分钱也收不回来。正在这时,中共中央统战部一位负责同志设宴为梁漱溟九十诞辰祝寿,关切地问梁漱溟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梁先生考虑再三,才坦诚地说:“多年来国家在生活上厚待我,我没有什么困难。

只是我最近联系自费出版一本书,担心我的全部积蓄都可能不够。如是,我将要借债。这个困难一旦出现,不知统战部能酌情帮助否?”统战部负责人当场答复:“这没有问题,您提出个数目,我们很快研究一下。”但梁漱溟又说:

“现在还没有准,我只是把问题提出来,还没有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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