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的风云楼只剩下半张勉强遮顶的薄瓦了。整个无量台犹如被台风席卷过境。伤的最重的倒不是寻常百姓,而是那些手持弓箭的士兵。
承欢拾起一只掉落的翎毛和梅颖辛调侃:“怪鸟不仅砸了我的场子,还抢了我的风头。”
梅颖辛拍了拍一身的灰尘,“你还好好地站着,它们都死光了。”
承欢瞟了梅颖辛一眼,“没事吧?”
梅颖辛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承欢和梅颖辛碰了一下拳,去跑去指挥百姓的疏散治疗事宜。梅颖辛遍寻不着沧尘的影子,身后一阵腥甜气味,转身才发现沧尘正斜靠在一棵坍斜的木梁旁,脸色极为难看,他嘴角血迹未干,再探他脉象,眉头越紧越深,“胡闹”二字刚刚出口,就见沧尘一个趔趄昏死了过去。
驻守在容京的白门暗部收到了消息,很快就出现在风云楼,收治伤员,慰问病情。梅颖辛知道这里已经有人接手,就封了沧尘胸口几道大穴,背着他回到了参天园。
华灯初上。苍宁坐在花厅里,西厅里间木门紧闭。众人皆面色凝重。
沧尘故意接了红十九一掌,虽是冲开了体内迭迭花毒和梵云心经的对冲,但着实收了内伤。梅颖辛从未接触过大藏天轮的心法,一边救人心切,一边又只能摸索着前进,为沧尘调经理脉个把时辰,二人均额角细汗微透。
沧尘面色好转,众人才安下心来。伺候的侍女也送了洗漱的清水和手帕,梅颖辛看见一只帕子一角上绣了小小的“梅”字,不觉皱起了眉头。
承欢刚刚进门,他只好顺势扯了承欢的,算是将就。
“怎么样了?”
“好在沧尘体内真气殷实,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门外响起了诵经祈福的声音,宁承欢听了咽了口唾沫,和梅颖辛俩面面相觑。“话说,咱们这位三弟,为什么要从云番跑出来?”
梅颖辛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摇头,“等他醒了,你问他好了。其他人呢?”
“都在天厅里。”
此时沧尘缓缓张开眼睛,勉强笑了笑。
“阿弥陀佛——你可算醒了。”承欢端了药,刚要伸手去喂,差点和沧尘起身的动作撞在一起。
“我自己来。”
承欢罢了手,又奔向梅颖辛,和我出去看看,人多,热闹。转头见沧尘乖乖喝了药,“你也来!”
沧尘“嗯”了一声,下了床,三人一并出了门。
另一边,苍宁见了祈诺和容河,分外开心。拉起手来问东问西,祈诺不善礼节之事,因着苍宁一切熟识,思虑周到,也不觉生分。
祈诺一边任由苍宁牵着,一边不住地打量起眼前偌大的天厅,那屋顶正中嵌着的雕花窗棂和天山洞内洞里珍禽洞里的外开洞口有异曲同工之妙,再打量眼前的妇人,眉目形态自诩风流,嵌着人间七分富贵,雅而离群,俗而出世,心中明了,面前这个身着黍色锦衣的女子就是平仓师兄口中的暮雪师叔的女儿苍宁。
容河难得一见祈诺一副乖顺的样子,心中百般滋味。
“那孩子当真是神魔崖九重塔的要找的人么?”苍宁一手牵着祈诺,正慢慢转身,坐在了常坐的木雕椅子上,承欢见母亲提问,也一并看向身旁的沧尘。
“十有八九。”梅颖辛扶着沧尘坐下,沧尘微微俯首,算是对着旬容河与花祈诺打了招呼。
“想当初,我们也不是被影白师父绑架到了千寻踪,宁师姐无需担心。”容河接了话,也一同坐了下来。
“平白无故少了个孩子,不能大意。”苍宁语气严肃,承欢起身,答道,“母亲,那孩子不是东国人。”
“她竟然不是我东国人,那她因何而来?”
“这,连我也不知道了。”
“罢了,今日之事,那么多人亲眼目睹,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尽力了。”
“是。”
“来,远客到访,还未做介绍。”说着,苍宁便要将花祈诺和旬容河一一介绍给他三人。
“千寻剑,花祈诺!”梅、沧、宁三人被这声音吸引,梅颖辛和宁承欢心中有数,这是位如假包换的女孩子。
“心宗,旬容河。”
“旬兄,琴艺精妙,宁承欢佩服!这两位,”说着看了一眼梅颖辛,“梅颖辛,沧尘。”
“幸会——”
“幸会——”
“能得见转世灵童,容河三生有幸!”说着,旬容河转向了梅颖辛,仔细端详一阵,“早就听闻闻名天下的大东尚师屋老前辈收了十七位聪明绝顶的弟子,论琴艺当属排行第二的梅氏,不知?”
“师父盛名在外,献丑了。”
“好了,都坐下说话。我这里也难得这么热闹。”宁家虽然今日折损不少,但能见到千寻踪的故人,苍宁并未显得疲累,反倒是欣慰非常。
“太师父可好?”
“师父老道的很,千寻踪的天轮拳打上半日也不觉倦惹,苍姑姑放心。只是一月前平仓师兄回来,师父总一个人在观星崖独坐,近来时而会翻起各位师兄师姐留下的手卷,师父只字不提,我和祈诺心里揣着疑惑,此番前来既是来探望姑姑近况,又想向姑姑打听打听剑影师兄的下落。”
容河与祈诺飞快对视一眼,快言快语,十分难得。
苍宁被影白一手带大的,听容河提起天轮拳,不觉勾勒起观星崖月影下影白太师父的神轮精魂,知道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心里也算宽慰。起身走到天厅入口出的敞廊下,望着月色,轻声道:
“天山暮雪,灭迹寻踪。我娘说,这是太师父当年在天上脚下对她和剑影师叔说的话。许多年前太师父在云番千鸟林闭关,经过七七四十九难而大成,悟得两门心法,心宗秘法和千寻剑。剑法大成后,太师父遍历山川湖海,探访世间奇闻轶趣,那之后,云番便多了一位游侠,名为影白。孤城山一役后,太师父虽然揭穿了冷易山灭世的阴谋,却失去了最好的两位朋友。后来,太师父带着李家和苍家的两个遗孤来到了天山脚下。从此影白之名成为了江湖神话,而这,也是千寻踪的开始。太师父将千寻踪分为两踪,一名心宗,一名剑宗,分别由我娘苍暮雪和师叔李剑影继承。
宁承欢不经意地挠了挠头,被梅颖辛抓在了眼里。凡是承欢觉得事情棘手的时候,常常有这个小动作,自长大以来,承欢大小事情应对得宜,这个挠头的动作已经是许久不见,如今一想,苍宁的多重身份,逐一明了,一边是云番的公主,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千寻踪,两者容到一个女人身上,已经会引来诸多猜疑,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宁家的女主人。
苍宁哪里不知儿子心里的焦灼,挑明了说道,“太师父并未收我为徒,我在千寻踪长大,耳濡目染一些医术上的技巧,何况千寻宗挑选传人的要求是极高的。”苍宁看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孩子承欢,像是回到曾经年少时光,那时候,天山并不算遥远,山上的积雪也是玩耍的乐趣。
“天山十一峰,山顶的积雪千年不化,在这种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没有人能想到那里还有一处人间仙境,次峰雪山里面有一处地下温泉,水质极为清澈,奇珍异草在那里生长,太师父喜欢雀禽,将从千鸟林带回来的四十九种鸟类和百余种植物培养在洞内洞里,所以,千寻踪位置和存在可谓极为隐秘和不寻常的。我娘和剑影师叔在洞内洞里生活了十二年。我娘十七岁时候,师叔剑影十八岁。师叔的千寻剑大成,而娘的心宗秘术却仍有瑕疵,二人便约一年之后再见面,剑影师叔先下了天山。”
“可正是当年闻名京都的千寻剑?”梅颖辛格外激动。
“正是。剑影下山之后,三个月内,挑战东都八门,力战红京七大高手,虽败在一名红衣少女手中,但千寻剑之名已经名闻江湖。”
“当年东都七大高手过招,实在轰动,虽然早在我三人出生之前,但这件事直到现在也是街头巷尾流年轶事里的大事情。”梅颖辛说着,看向沧尘。沧尘会心一笑,“早有耳闻。”
苍宁再次陷入回忆,继续道,“挑战红京七大高手之后,大约一年左右,我娘出了天山,下了山才知打败剑影师叔的是唐家三小姐唐凌,那时候,我娘为了寻找剑影师叔的下落,辗转到了游莲山庄,但是,天不遂人愿,剑影并不在游莲。而一个月之后,唐门遭逢变故,唐凌产子唐敬,因难产而撒手人寰。当年的红衣少女就此香消玉殒了。”
“原来是一段唐门旧事。后来呢,后来外祖母去了哪里?”承欢与众人一样,洗耳恭听。
“再后来,我娘离开了东国,去了云番。在那里遇到我爹秦王鸢殇,就是后来的殇云大帝。”
众人闭口不谈殇云大帝,沧尘适时打破了沉寂。
“千寻踪妙法精传,我虽是大藏天轮弟子,但对,卜云心法一直有拜会之心。暮雪皇妃精通兵法,又得治世之功,可惜……”沧尘眼神中倒映着旬容河不羁的脸。
“千寻踪的卜云心法有经芸治世的妙处,心宗的最高心法是化万物而有情,娘说她不愿做皇帝的妻子,所以离开了我爹,在仿镜之湖避世,我四岁的时候,影白太师父来看我,那时,我娘身体不好,我们就和影白太师父一起回到千寻踪,太师父说只有千寻踪的红莲可以为我娘续命,我娘从心宗心法里领悟了心幻和苍雪剑,把它们传给了我。”
“世事万千多变幻,只争朝夕,朝起羡雪鸟飞天,夕落红莲花映月,千山自有人来伴,幻境迷踪何处情?”旬容河看着苍宁面善而忧愁,开口安慰。
苍宁对容河报以微笑,像是表达感谢,“娘做心幻,是希望我能看清世事无常的一面,而始终清醒,”说完,又面相众人,“影白太师父从不轻易收徒,他不希望我的身份给我带来麻烦。后来你们都知道,影白太师父将平仓带回千寻踪,他才是千寻踪心宗传人。”
“敢问姑姑是何时离开的天山?”祈诺的声音如清泉一般,冲走了今日挤压在梅颖辛心底的碎石瓦砾。
“我娘走后,我一直伴随太师傅左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直到我十六岁。太师父说,千寻踪的心宗和剑宗本来是一体的,但是如果一个人既有了经世之才,又有了治世之功,天下就不会太平了。所以,他将心宗和剑宗分开,各成一支。太师父对我说,他说苍宁,你和你母亲一样,可惜不是男儿,所以,如果可以,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因为是女儿身,所以无需太多的责任和义务,不为千寻踪人,你是自由的。而我后来的事情,正如你们知道的一样,有了承欢,做了滕棠的妻子。”
沧尘因为知道殇云大帝和雪妃的事情,所以就将苍宁说的事情在心中勾勒个大概:影白宗主共有五个徒弟,剑影、暮雪、平仓、祈诺和容河。苍宁虽然在千寻踪长大,但是却没有得到影白的真传。苍宁的母亲苍暮雪已经去世,而平仓是云番皇庭的常客,也算是旧相识,而眼前二人是刚下天山的心宗旬容河和剑宗祈诺,只有剑影的消息,尚不知晓。正思索着唐门游莲山庄的事,就听苍宁转身问道:“祈诺,你和容河此次下山,可是有了剑影的消息?”
容河看了看祈诺,后者点了点头,就听这个五音不全的心宗嫡传弟子说道:“一个月前,平仓师叔在打扫小云斋时,偶然发现了剑影师叔祖留在《难经注解》里的一张手信,信是写给暮雪师祖的,可暮雪师祖早已不在人世,剑影师叔祖的消息又飘渺无踪,所以我二人下山,想一探究竟。信是写在东京红历131年秋,正是暮雪师姐出天山,到游莲山庄寻找剑影师叔祖的之时。信中涉及到了唐家传氏之宝麒麟坠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