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尘在院子里独自呆了一会,就进了灯火阑珊处的日影天厅里,看见梅颖辛和宁承欢正舒服地躺在白熊皮的毡垫上,旁边一个浅榻上熏着茶,十分惬意。沧尘走了过去,只是找了个贴近的位置,承欢让了一让,三人就那么躺着,漫天的星星透过天窗一闪一闪的,像花窗中飞舞过的萤火虫。
“我一直以为,这天厅是世间仅有的一处。打我记事,就在这里了,自己却也未曾想过,这些漂亮的雕纹到底出自谁手?又有何典故。”承欢伸手抓了个虚空,看星辰微弱的光芒在指缝间穿过。
“这雕纹叫盘腕芙蕖,是云东边境扶云腹地特有的芙蕖花种,当年佛陀第四弟子澄金罗汉成佛之后,手腕上盘的就是此花。后来扶云镇出了一位有名的工匠,名为桑拓,芙蕖盘腕雕得是极好的。这天厅的原作就是出自他之手。”沧尘细细道来。
“听你的意思,承欢家的这只却是个仿品,虽是个仿品,也是天下仅此一件了吧?”梅颖辛的目光在藤纹上游走,啧啧称赞。
“祖辈们的事,少说也有四十年了,往昔的芙蕖匠也已经入土了。可是这天窗的意义,仍然刻在这祁连木上。”沧尘话锋一转,进了正题。
“佛有八宝,宝伞、金鱼、宝瓶、莲花、法螺、吉祥结、宝幢、****。这盘腕芙蕖既然是澄金罗汉手持之物,也就带着几分禅理。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意思么?”梅颖辛接了话,往沧尘身边靠了靠,越发好奇。
“你和我母亲素未谋面,却因这雕刻的芙蕖聊了三个时辰。如果只是论佛理,骗骗外人也就信了。你虽是转世灵童,却也是云皇的使者,你下午吹的萧曲,我也只听娘自己吹过一次。我若胆大猜测我娘的身份与你有关,也不算唐突,只是,你的到访,比我想象得来得太晚。”承欢有些严肃,沧尘如若是个普通的差使,自然以高阶礼仪款待,可此番来访,九分突然,加上还有个打酱油的梅颖辛,严肃也严肃不起来,想自然些也不能了。
“其实,这天厅的故事比你母亲来得还早。你母亲既然允我来这里给你相处,就已经接受了她的母亲,就是你外祖母避世隐居的事实。而这天厅就是你母亲和云皇唯一的联系。”沧尘淡淡回答。
“等等,这世间能雕芙蕖的人多得数不清,先且不管云番有多少,就容京南城就有好几家。你怎么确定,承欢家的天厅就是你要找的这只?”吃惊的梅颖辛正尽量保持平和。
“这天窗上的雕纹,原是一支曲子。在云番纯井,云皇旧居的藏雪阁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天厅,天厅里攀附的藤纹和天上的星辰能谱出一首曲子。”沧尘缓缓道出缘由,一切理所应当却又像个传说般不切实际。
“竟然藏着一首曲子么?”
“什么曲?从哪里来?有因何所做?”承欢坐了起来,看着沧尘,急切地问道。
“好曲子,只是从你外祖母后就失传了,是红云山七曲阁的一只古曲。单名一个《忘》字。”沧尘不紧不慢的回答,星辰在天厅上旋转,寂静不语。
“哪个‘忘’字?这叫‘忘’字的曲子多了去了,哪一首又是这一首?”承欢有些急躁。
“能把曲子嵌在木雕里,大费周章,哪里轮的上坊间那些流行的调调。”梅颖辛笑承欢当局者迷。
“呵,也是。”后者摸摸脑袋,就听沧尘接着说道。
“你外祖母二十一岁的时候,曾在红云山破了春十七郎的大乾坤阵,破阵之后,十七郎就按约定,将一支独传的古曲赠予了你外祖母。这首曲子只在华灵圣母大寿的时候演奏过,因为弹奏时,需要十二把七弦琴合奏才能完成。按理来说,这样好的曲子是不会失传了,可后来真的没人再演奏过,剩下的只有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载,后人更是不得而知了。”
“可你刚才说这雕窗里藏着这曲子,只要破解了这其中的玄机,这曲子不就有了。”。
“你这个天厅说来也是赝品,自然译不出原来的曲子。而藏雪阁的那只也被编译过,只是时间太久,就连星辰也发生了变化,译出来的曲子也不尽圆满。”沧尘瞥了瞥嘴,承欢皱了皱眉。
“可这图案的玄机在哪里?曲调在哪里?我每日都会看上几眼的天厅,如今却完全不认识它。”承欢躺在在地板上转了三百六十度。
“每年九月初二的时候,天上瑶光星的位置就会落在坤位,那时,整个曲子才会显现出来。”沧尘坦然。
“九月初二是个特殊的日子么?”不仅是梅颖辛,承欢也追问道。
“是云皇的生辰。”
“那承欢的外祖母大费周章做了这样一个芙蕖雕纹,就是因为云皇,而且还是让云皇忘了她?”梅颖辛不可置信地将自己的推测投向沧尘,希望他能有个出人意料的解释。
“这点我也想不通的。想这天厅的做法暗藏了先天演数,该是千寻踪不传的秘诀,再加上这忘字一曲只有云皇知道。想来承欢外祖母是不想她孩子的身份就这样销声匿迹也未可知。”沧尘的推测让承欢心里咯噔一下。
“我母亲果真是……”
“你外祖母是千寻踪的传人,在云番厄佗叛乱的年代,是辅佐殇云大帝继位的爱妻和良臣。你母亲就是云皇遗落在民间的孩子。”沧尘坚定地说道。
静谧,还是静谧。
“那为何这么多年,云庭从未派人来寻过我母亲?”承欢长出了一口气。
“我不知该怎么讲。是因为这么多年,云皇一直以为你母亲早已不在人世。而真相与谎言都是因为《梵云经》的预言。”
“预言?什么预言?”承欢疑惑。
“在云番,所有的姓氏都有自己的历史,而鸢氏,就是一千两百年来继承淮南氏的唯一神族。历代云番帝王,嫡传嫡系,只生两子,一龙一凤。龙为天子,凤为母神。”
“这和《梵云经》有什么关系?”梅颖辛接着问道。
“《梵云经》上对鸢氏的预言上写到:鸢氏无孤鸾独凤,独只难活。”
“这怎么可能?每世只有一双儿女,而且,独一难活。”梅颖辛不信。
“如果龙胎夭折,云番岂不是没有后嗣,鸢氏岂不是就此终结?”承欢补充到。
“这是鸢氏的预言,而且在鸢氏继承淮南氏成为云番王族之后的一千两百年,从未有过差错。”
“那我母亲岂不是有个哥哥?”
“我刚才说过,云皇一直以为你母亲已经不再人世。这是有原因的。因为你外祖母所怀的龙凤胎,在霸屏之围的时候,龙胎就早折了。而之后,你外祖母便制造了你母亲也随之夭折的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凤胎映衬了《梵云经》上的预言。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你外祖母悄然离开了云庭,从此再也没有了消息。”
“那是《梵云经》的预言不准了么?”
“不是,是你外祖母用了什么方法,保住了你母亲的性命。”
“你这么确定,我母亲就是云皇之女?”
“从你母亲的生辰推算,没有其他可能。况且,还有一件事,能证实你母亲确实是云皇的孩子。”
“什么事?”
“你母亲没有哥哥,却有一个弟弟。四年前出生的云番皇子,鸢离。也正是因为术仁皇妃并未产下龙凤胎,所以,云皇才笃定你母亲仍在世上,也才有了我们这么巧合的相遇。”
“鸢离,是那个让云皇大赦天下的孩子。”梅颖辛陷入沉思。
“皇子的出生确实云番的福祉,鸢氏的福祉。也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也不敢预料的事。”
“早就听闻,殇云大帝继位许久,一直无所出。确是因为映衬了《梵云经》上的预言么?”
“《梵云经》是云番的传世之书,记载了云番所有的预言和神迹。千百年来,一直应验如真。就像云番第三纪元的开始,厄佗旧部的挑衅也早早写在《梵云经》里,只不过隐匿深晦,时过境迁,当局者迷,难以参透罢了。就像云皇一直以为你母亲已经不再人世,就像云皇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后嗣。可鸢氏仍就是鸢氏,被云番原神选中的继承者,并没有在第二纪元之后就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