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后,齐国芜县。
芜县位于齐国东部,县内既无名山大川,也无烟波浩淼,古来无名士,今朝无贤人,除了久远的不知道年代的一卷破旧县志上曾记载过的一句“有凤栖于芜”,让此处得了个“凤城”的美妙别名外,芜县实在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县。
其实就算是这“凤城”的美誉,也颇值得商榷。
世人皆知“凤栖梧”,谁知道记载这卷县志的前人是不是写字之时思绪突有飘忽,错将“梧”字写成了“芜”字?
可惜这记载县志的竹简年代太过久远,除了“芜县县志”和上述这五个字依稀可辨外,其余文字均不可认。不过想来能记载县志之人,其思虑智慧必非常人可比,断不会发生写错字的情况,是以这“凤城”的美誉也就鲜有人计较了。
不过,还是有人计较的。
这个人叫嬴淙。
本县县大夫名为嬴展,嬴淙正是县大夫的儿子。
嬴淙年方十四,束发之年,却已是县里的名人了。不过嬴淙的出名不是因为他是县大夫家的公子,而是因为县民对他的失望……
嬴淙自小聪慧,六月知人语,周岁大街窜,三岁作诗赋,五岁捉蚂蚱……不要小看捉蚂蚱,捉蚂蚱也是个技术活,而像嬴淙这样每捉必中的就更没几个了。芜县之人原本以为老天爷终于开了眼,派了个文曲星下凡,要光耀芜县,可哪想到老天爷派来的不是文曲星,而是个顽童星。嬴淙自五岁之后就没干过什么正事儿,不是今天偷姨娘的亵衣,就是明天爬墙头看寡妇洗澡,黄口小儿,干尽荒唐之事。县大夫之子,百姓管不得,县大夫懒得管,于是嬴淙也就越发肆无忌惮,虽然伤天害理、欺压良民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不过正经事也没干过几件。
““凤栖梧”,“凤栖芜”,如果是错将“梧“写成”芜“,解释不通嘛,县志里肯定不会无端记载此事,必是与芜县有关,可惜其余文字已不可考,前代县志也已不全,不然定要找出凤栖地,好去赏玩一二。”嬴淙一边想着,一般学大人模样,双手背于身后,目高于顶,“昂首阔步”行于大街之上,路上行人看到,既感好笑又觉无奈。
“你说咱们这位嬴公子咋就这么不学无术呢,县大夫也不好好管管他,就这么任着他玩。”
“你瞎操什么心啊,县大夫管不管嬴公子,他都是下一任县大夫,嬴公子虽然胡闹了些,但本性不坏,只要将来不多收咱们的税,他爱干啥干啥。“
“哈哈,说得不错,贵族老爷们爱玩玩,爱打打,只要咱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连国主是谁咱都不在乎,我只是觉得吧,可惜了嬴公子这么聪明个脑袋瓜儿。”
“嗯,就嬴公子这副皮囊,要是肯多读几本诗书,勾搭个王侯女公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你说这多有面子的事,可比偷看个寡妇洗澡有意思多了。”
“哎,说到这寡妇,我跟你说,寡妇田氏那个大屁月殳,可白了……”
对话的两个人扛着铁镐,慢慢走远了,远处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只是隐约能听到两人压抑又放荡的笑声。
嬴淙全没注意到两个人刚才的谈论,还自顾自的沉浸在“凤栖芜”的思绪里:“父亲曾说,寡妇田氏夫家数代之前曾为县尉,县志之事当时正是由此人负责,而且此人极好奇闻异志,不如去她家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嬴淙好奇心极重,此刻既已被“凤栖芜”之事勾起了兴趣,不找寻到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见嬴公子已迈开四方步,喜滋滋的朝着寡妇田氏家里去了。
……
“嬴淙你给我站住,你个小无赖,又爬我家墙头!”只见一位清丽少女双手举着一根明显与自身体型不符的长长木棒,面带愠怒,像赶鸭子一样追在嬴淙后面,看那架势,不把嬴淙头上砸出几个包来,是不会罢休的。
嬴淙虽然年纪不大,跑路的速度可是不慢,可能是经常遇到这种事情的原因,嬴淙一边跑着还一边嘻嘻哈哈的说道:“桑植,你个小疯婆子,大白天的我又没偷看你娘洗澡,你疯的什么劲。”过往行人听了,纷纷驻足,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名叫桑植的少女听到这话,白净的脸蛋立刻变得通红:“嬴淙,你还说,都是因为你,现在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我娘的……你个无耻败类,小流氓,县大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给我站住,让我好好打一顿!”说着又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高高的举起手中的木棒,时刻准备着把嬴淙这个小流氓打趴下。
嬴淙见状也明显加快了步伐,不过依旧调笑着身后的小姑娘:“桑植,偷看你娘洗澡的事,我对天发誓,从没跟第二个人说过,我做事是讲原则的,定是别人也偷看了你娘,才传出去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嬴淙一边跑着还一边转过头来朝桑植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继续说道:“你家墙实在是太矮了些,过两年等你长大了,我……”。
嬴淙还没说完,桑植已是气的眼泪都出来了,想起孤儿寡母的本就生活艰难,还要受别人欺负,便抡起木棍就往嬴淙的头上砸去。可木棍刚一出手,桑植就后悔了,嬴淙可是县大夫的宝贝儿子,自己虽然气不过,可要是一棍子把嬴淙砸出个三长两短,自己和娘也得跟着搭进去,于是小手又急着往前伸,想把木棍抓回来,奈何身子实在单薄,一扔一抓之间又失了平衡,竟是无法控制的往地上趴去。跌落的一瞬间,桑植仿佛听到了前方”砰“的一声,桑植心想:“这下可完了。”于是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索性趴在地上不再起来。
……
“喂,你没事吧?”嬴淙弓着身子看着地上的桑植。
“你,你,你没事?”桑植抬起头,清秀的小脸此刻已被尘土铺满,溢出的泪水在脸上划出两条明亮的白色条带,看着楚楚可怜。
嬴淙本来还想取笑取笑她,但看她这番模样,又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轻咳两声,面色得意的说道:“本公子武功盖世,怎么可能有事,倒是你,不就去你家拿了本竹简吗,至于追成这样?”
桑植见他没事,已消失大半的气又像被加了炭火一样呼呼的往外冒:“拿?是偷还是拿?拿别人东西有不跟别人说直接拿的吗?有不走正门非要爬墙去拿的吗?我父亲就留了这么点东西给我们娘俩做念想,你说拿就拿了,就算你是贵族公子,可……”说着说着,桑植便是抑制不住的嘤声哭泣。
是因为嬴淙的无赖?或是因为对命运的无可奈何?眼泪里的种种,只有小桑植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