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完颜府邸已人仰马翻了,药汤不停地熬,不停地灌。灌到第二十碗,依旧没有灌下去,整个完颜府的人急地团团转。
“把药汤给我。”当碧云端来第二十一碗时,已经累倒在床沿守护的褚沅澈端起碗,喝下一口药汤,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俯下身子,用手捏住完颜凝婉的下巴,嘴对嘴将药汤传过去。
完颜尧顿时咆哮起来,“褚沅澈,你竟敢当着老夫如此无礼。”他冲上去,揪住褚沅澈的衣袖,要把他拉开。
但是褚沅澈紧紧握住床榻的边缘,死活不肯起身,硬是将那一大口药汤输到凝婉的口中,只听见一声咳嗽的被呛声,完颜凝婉轻咳了一下,药汤咽了下去。
“老爷,咽下了。”富察氏惊喜地叫道。
完颜尧一看,不觉地放开了手,与富察氏期待地看着褚沅澈继续喂药。
褚沅澈温柔地将半碗药汤喂了下去,药汤的暖身,让完颜凝婉的双唇润热了起来,她呢喃了几句,像是在梦呓中一样,睁开了眼睛,与褚沅澈那么近那么近地相视,彼此的眼里只有彼此的模样。
泪,落在完颜凝婉的脸颊上。褚沅澈落泪了,他深深地用力地吻住完颜凝婉的丹唇,许久才离开她的唇齿,扬袖拭擦掉泪珠,再次给她把脉,脉搏已恢复微弱,但却能规律地跳动了。
“小姐活过来了,天啊,小姐活过来了。”屋里的刑管家喜而悲泣,大声嚷起来。
“婉儿,好,活了就好!”完颜尧别过脸,悄悄抹了一下湿润的双眼,然后又板起脸面对着褚沅澈。
对于褚沅澈,他百感交集,不知该怎么去惩罚他了。
“爹,被褥呢?”醒过来的完颜凝婉转了转眼珠子,似乎想起什么,半撑着酸痛的身子乏力地垂下眼睑寻视她床上的一切。
“婉儿,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了,都过去了。”富察氏轻轻拍拍完颜凝婉的手,她现在才发现女儿如柔荑的芊芊玉手竟是这般的纤瘦。
完颜凝婉疯了似的坐起来,用手摸索着,急切地问碧云,“碧云,被褥呢?”
没人知道醒来的凝婉想要做什么。碧云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沾了污秽之物,碧云拿去扔掉了。”
完颜凝婉一听,急得要翻下床。
褚沅澈紧紧把她拉住,拥在怀里,按住她的身子,“婉儿,过去了。”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呢?她在寻找她落下的血块,她在寻找她身上的肉。
“不要,还给我,把它还给我,还给我。”凝婉的情绪很激动,拼命地在褚沅澈的怀里挣扎,悲伤地叫道。
碧云望望完颜尧,欲言又止。
完颜尧见婉儿失常般,又急又气,上前拉开褚沅澈,用手摇晃着她的肩膀,悲痛万分地看着女儿,她成了什么模样,两眼无神,身体因激动而在发抖,“婉儿,你清醒吧,忘了该忘记的,当做了一场梦。”
“把它还给我,还给我……”完颜凝婉没有理他,更加地发抖着,开始尖叫,“还给我。”
“婉儿,不要这样,娘再也承受不了了。”富察氏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幸好她的贴身丫鬟在身后扶住了她。
完颜尧又要顾着凝婉,又要顾着富察氏,暴跳不已,“散了,这个家要散了。”
“大人,夫人只是一时气躁,稍作休息便好。”褚沅澈赶紧给富察氏问诊,脉象无碍。
“还愣着做什么,扶夫人去休息,照顾好夫人。”完颜尧吩咐下去,继而唤过碧云,“去把那污秽之物找回来。”
碧云并没有丢掉,她只是把卷成团的被褥藏到了吟风阁的小庭院的梅树后,她想等天亮了,她就悄悄出府,把被褥埋到十里之外的杏禅庵的山坡上。用她家乡的风俗来说,这是人身上的血魂,要入土才安。
“小姐,在这里。”碧云跑出去,很快就把被褥抱回来,她不嫌弃什么污秽之物,她只知道,这是小姐的血魂,是小姐用命去保护的。
完颜凝婉欣喜地接过,紧紧地抱在怀里,警惕地看在完颜尧。
“唉,褚沅澈,婉儿如何了?”完颜尧看到女儿的戒备,心里极度难受。
“婉儿需服药汤十五日,方能去淤血统血,并要卧床一月调补身子。”褚沅澈如实禀告,他看着婉儿眼里的害怕,正欲安抚,却被完颜尧下逐客令。
“那请褚太医离府吧,让婉儿好生休养。”
褚沅澈纵有万分不舍,也觉得此刻还是应该顺从完颜尧的意思,他让整个完颜府都陷入了悲伤,实属不该。
“婉儿,答应我,不能胡思乱想,要好好活着,来日方长。”褚沅澈不放心地嘱咐着完颜凝婉。
凝婉只是紧紧抱着被褥,望了望他那清澈又深情的瞳孔,然后背对着他躺了下来。
她知道,不能再闹了,所有的人都筋疲力尽了。
只是,在褚沅澈无奈地离开脚步中,她泪流满面,浸湿在紧抱的被褥上。
“刑管家,吩咐厨房,每天给小姐补身子,所有的食材都要上等的,去找郎中开能进补的食材。”完颜尧怜悯地摸摸女儿柔软的秀发,“婉儿,想吃什么,和爹说。”
“爹,女儿乏了,想睡了。”完颜凝婉语气平平地回答,她没有转过身子。
“好,睡了好,好好睡,把该忘的人该忘的事都忘了,要记住,爹永远最疼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完颜尧示意碧云留下来,遣散了吟风阁的家奴。
闹腾了一夜,他该是时候上朝了。
完颜尧伸伸腰,舒展一下筋骨,一夜不睡,他这副老骨头都快垮了,但是,事情都解决了,也算是安慰。
守门的嬷嬷轻轻地阖上吟风阁的门,倚在门框边上打起瞌睡,她都快被小姐吓死了,看到小姐死里逃生,她真是松了一口气,小姐是个好主人,对待下人很亲切,也常念及她的年纪大了,很少差遣她干活。
“小姐,你把被褥给碧云守着,你好好睡一觉。”碧云站在床前,小声地说道。
完颜凝婉的肩膀抖动着,身体没有转过来。碧云的眼泪一下子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小姐,你别哭,老嬷嬷们常说,女人落胎和坐月子一样,不能哭,不然眼睛会瞎的。”
“碧云,我要出府!”完颜凝婉坐起来,转过脸,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目光却异常的坚定。
碧云吓得赶紧摆手,“不行,不行,小姐,你这身子怎能出去,吹了风可会加重病情的。”
“你把我的衣裳拿来,帮我换上,我要出府。”凝婉那清澈的眼神里,闪着盈盈的泪珠,让碧云很为难,她实在不想小姐再伤心了。
“可是小姐要去哪?要跑腿,碧云可以代替。”碧云打开柜子,翻着完颜凝婉的衣裳。
“我要去葬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