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多数在上海生活过的外地人来说,这无疑是座令人爱恨交加的城市。爱它,多半因为它的富裕,开放和时尚,从与黄金等价的黑鱼子酱,到限量发行的瑞士名表,再到以美圆为结算单位的海景豪宅……凡是所有你能想象到的,和奢华糜烂有关的事物,这里应有尽有。而恨它,则是因为这种奢靡之于穷人,就犹如那镜花水月一般,遥不可及。对穷人,尤其是来此谋生的外地穷人来说,这里既没有想象中俯身可拾的遍地黄金,也没有小说中多次读到过的,邂逅于外滩的风华雪月,卑微如你,甚至连最迫切需要的,那种发自肺腑的尊重和平等,也早已成为一种奢望。因为这是一座功利的城市,一座成王败寇的城市!
那么于我呢?上海之于我,其实只是少年时一年一次的假期旅行,是八分一根的奶油雪糕,是光明影院的《罗马假日》,是石库门内声声亲切的“小海平”,是……是一切褪尽繁华后的市井气息。所以于我,上海是真实的,是亲切的,是我喜爱的。
车到新客站的时候,是大表哥来接的车。这个两个党员的后代,从倒卖外汇开始,到现在拥有两家餐厅,已经在这座城市顺利地完成了无产流氓者到中产阶层的转变,成为多数人眼中的楷模。和姨妈表哥们聚在一起,简单地吃过晚饭,大哥就按我的要求,把我们送到他名下的一处单身公寓内休息。
大哥本来的意思是想留我们住在他家的,和早年人们印象中狭小拥挤的上海人家不同,大哥一家三口住的是一套宽敞明亮的四房两厅,容纳我们两人自是绰绰有余。关键是那段时间琳琳由于生病的原因,变得比较娇气,粘人,几乎一刻也不想离开我。虽说两人住在一起并不就意味一定要做点苟且之事,可在大哥大嫂眼皮底下同居一室,终归不妥。恰好大哥名下的单身公寓暂时空着,于是大家就都乐得落个眼不见为净。
有姨父家的亲戚帮忙打点,一切进行的很顺利,见过主治大夫,然后让琳琳按惯例复查一遍,没什么意外的话,第二天就可以直接入住了。可转变,就出在这次的检测结果上。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琳琳赶去医院,顺便还在银行提了5万准备做为前期住院的押金。可快到医院门口时,琳琳又开始耍小性子,说她害怕不想进去。哄了半天无法说服,想想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就随便她,把她安排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喝茶,独自前往医院。
拿到检测单交给大夫后,大夫看得很认真。看着看着,他的神情就渐渐开始凝重起来,问了句:“小姑娘呢?”
“说她害怕,发脾气不肯进来呢。”
“哦。侬等特些。”大夫冲我冒出句上海,然后往外拨了个电话,好象是叫某人来趟。隔了会,就看见姨夫家的亲戚匆匆赶来。大夫示意我稍坐片刻,便拉起亲戚出门。
大夫这一连串神秘兮兮的动作,不由令我紧张起来,莫非是琳琳的病情恶化了?于是我隔着门缝往外看了看,想看清他们到底去干什么。谁知大夫和亲戚就站在不远处,用上海话低声议论着琳琳的病情。“真的,假的?”亲戚满脸惊讶地看住医生。
“现在不敢确定,所以也没跟男小顽讲,要等我问问小姑娘一些具体细节,明天再做次血检看看。但90%以上是巨幼细胞性贫血。”
“要死特了,尬要紧哦毛病也会弄错特,伊拉(他们)乡下头医院也太么责任心了!”亲戚的神情变得愤慨起来。
搞错了?琳琳得的不是白血病?!由喜悦而愤怒,由愤怒而后怕,那一刻,躲在门后偷听的我悲喜交加,感慨万千。
回去喊琳琳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她真相,只说医生感觉病情不是很严重,治愈的希望很大,现在需要找她了解点情况。毕竟还有那10%的可能没有排除,我没有任何理由去让她承受一次由乐极生悲带来的巨大打击。
但对琳琳这样的好消息就已经足够了,她甚至都还没等我说完,便已欢天喜地拉起我前往医院。第二天的复检报告是我陪琳琳一起送去的,医生再次认真查看一遍,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说道:“小姑娘,要恭喜你啊,你得不是白血病,只是普通的巨幼细胞性贫血。”
“真的?”接二连三的惊喜令琳琳激动得一下就跳起来抱住我,“小坏蛋,医生没有骗我吗?我真的不是白血病吗?”
“是真的!好了,好了,开心够了就坐下来听我说。”医生眉眼含笑地再次证实,然后开了张药方,将平时需要注意的饮食生活习惯向琳琳仔细交代一遍,这才看着前恩万谢的我们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