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出血。当然,因为我是男的,不可能有每个月都来的几天,更不可能有血崩的迹象,所以,这里说的出血,就只剩下了一层意思:破财!
在部队,收到汇款和女朋友的来信,按惯例是要被敲诈的。没错,就是这些络绎不绝的汇款单和信件,成为了我大出血的理由。尤其是琳琳的来信,她那娟秀的笔迹,一眼就被通讯员认出出自年轻女性之手,最后,害得我用一盒红塔山和两支可乐,才将它赎回。
琳琳给我寄来几张新拍的照片。像中的她,清澈明亮的笑靥,一尘不染,随意散落的长发,在春日里飞扬。伏下身去,隐约,还有淡淡的体香在鼻端萦绕……
“耶,叶老兵,你女朋友啊?好乖哟!”照片被班副一把夺走,接受完全班的审阅和评论一番后,才再次回到我手。
琳琳还告知,给我汇了500块钱,让多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不要苛刻自己,她的钱够用。对我,她总是细致而又体贴。
自从几笔汇款落袋后,找我借钱的人,也慢慢开始多起来。陆陆续续地,不时有新兵跑来找我借个30、50的。好在数目不大,加上自己够用,于是,一一借出。
礼拜五这天,十班的小钟祥(湖北钟祥人,才15岁,所以大家都这么叫)匆匆跑来,问我借钱。我摸出50,随口问道:“干什么去,这么急?”
小钟祥恨恨地呸了一口:“那个狗日的‘李大嘴’,拿一毛钱让老子帮他买红塔山!”“李大嘴”,是中队的一个三年兵,因为在新兵时,破记录地一顿吃下32个花卷,而荣获此绰号。时间久了,真名反而很少被人记得,连中队干部都大嘴大嘴地喊顺了口。
骂了隔壁的,克米(就是敲竹杠)克到了部队上!我很是气恼小钟祥的软弱:“你他妈不会告诉他,红塔山要9块5啊?”
“你以为我不想?!他跟我们班长是老乡,万一撺掇着班长在训练时整我几下,我还活不活了!”这也真不能怪他,他的同龄人,多数恐怕还在抱着薯片看机器猫吧。
亲眼看着小钟祥从小卖部出来,然后跑到楼梯口,恭恭敬敬地将烟和5毛钱递给“李大嘴”:“班长,这是找的钱!”我气得浑身发抖。
第二天,同样的事便落到了我头上。吃过午饭,我慢吞吞地爬着楼梯回班里。在2楼,被人喊住了。“喂,那个新兵,过来下。”抬头一看,果然是“李大嘴”,心里,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李大嘴”将我拉到角落,递上一毛钱:“帮我去买包烟,我只抽红塔山的哦,快点!”
我没动:“班长,你拿错了吧,红塔山要9块5。”
“耶,废话不少哦!你麻痹快点!”李大嘴踢我一脚。“到底去不去?!”我不理他,转身准备离去。
“**妈,新兵蛋子要翻天了!”“李大嘴”上来又给我一脚。
“班长,你嘴巴干净点,别动手动脚啊!”我硬憋住满肚的火气。
我们的争执,引来几个老兵围观:“耶,大嘴,新兵不卖你帐哦!”他们在旁边开始起哄。
“妈比,叫你跑下路而已,还使唤不动你了!”“李大嘴”一边偷换概念地解释着,一边又是一脚。
“放你妈屁!”胸中的怒气在翻江倒海地扑腾着,头脑一热,转身冲着他鼻梁就是一拳!
“嗷!”一声,喷溅的鼻血瞬间沾满了“李大嘴”的衣襟。“操,这新兵还真欠收拾!”老兵们叫嚣着推搡起我。
“都想干什么呢?”边上传来老钱的呵斥。
“队长,这新兵不得了,居然动手打大嘴,你看!”老兵们七嘴八舌起来。
“你骂了隔壁的,新兵蛋子要翻天!”随着老钱重重的一脚正蹬,我捂住肚子,连退几步,酿跄着靠在墙上。
“你俩给老子滚到队务室来!”说完,老钱头也不回地先行离去。
“说吧,怎么打起来的?”老钱冷冷地将我们扫视,最后把目光定在我脸上。“你先说。”说实话,这人,脸上的肉一多,多少会显得有点愚蠢。可此刻,老钱那张满是肥肉的圆脸,却散发着阵阵寒意。还有那凌厉的目光,逼得我不敢抬头迎视。
“刚才李老兵,拿一毛钱叫我帮他买红塔山,我不肯,他就骂我,还踢我。这事,他不止干一两次了,你可以去问其他新兵。”我低着头,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说完。
老钱顿时怒了,拍案而起,站到“李大嘴”面前,瞪着眼睛问:“有没有这回事?”“李大嘴”被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敢连连点头。
“**妈,老子叫你嘴巴谗!”老钱骂着脏话,纠住“李大嘴”的衣服,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光。“骂了隔壁的,还你妈红塔山,老子一会让你抽个够!”
老钱收拾完“李大嘴”,转身冲我又是一脚蹬来:“下连几天,球本事没长,倒学会打架了!他敲你竹杠,你不知道报告班长排长?再不行,中队干部都死啦?”老钱越说越气,冲到门口大声喊道:“文书!文书!”
“到——!”隔着老远,就传来文书的应声。
“把叶未央带到弹药库,给老子拷起来!”
“是!”
基层连队,一般都没有专门的禁闭室,通常会用弹药库来替代。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文书,今天,很是恶毒地将我左手,高高地拷在铁栏上。导致我只有保持站姿,把手悬空吊起,别说坐,连蹲都不可能。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难受了,我没举多久,左手便开始酸酸麻麻的,被手铐磨破了皮的手腕,也跟着红肿发亮。“笑面虎、王八蛋……”我在心里恨恨地诅咒着文书。
晚饭,是同班新兵吴语,在文书的陪同下送来的,放下饭菜,他暗暗冲我竖起大拇指。4月的夜晚,乍暖还寒,不时有冷风,透过门缝呼呼灌进。窗外,一弯残月,高高挂在清朗的夜空中,不时有几丝淡淡的浮云,从月下飘过。熄灯号响了,上一刻还喧嚣不已的部队,瞬间,便沉寂下来。夜如何其?夜微醺。我叹了口气,缩起身子,将头顶在墙上,昏昏欲睡。
“叶子,叶子!”外面,轻轻传来铁头的声音。
我打开木门,隔着栏杆问:“怎么,你站哨啊?”也真是巧,铁头刚好轮到站今晚2-4点的军火哨。
“你小子真有种,把‘李大嘴’揍了!”铁头看看四下没人,点起根烟,塞进来。“后来队长买来3包烟,给他抽。结果狗日的没抽到2包,就吐了,跪着直喊他知道错了!剩下的烟,队长还是给他泡茶喝了!哈哈!”铁头陪着我快意地大笑起来。
等我被放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天下午。搓揉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走进班里,班长不在。看我进门,班副随口调侃起来:“耶,叶老兵从山上下来哇?”然后脸色一变,正色道:“先去边上蹲着,等你班长回来处理!”
一个小时过去了,外出的班长,还没回来。脚掌的前部和脚踝,先是火辣辣的痛。跟着,便如千万只蚂蚁在啮咬,再接着,阵阵刺痛夹杂着麻木,令我浑身直冒冷汗。
咬紧嘴唇,死死扛住。内心的委屈在纠心纠肺地翻腾着,好几次,差点哭出声来。
也不知道蹲了多少时间,耳边终于传来班长的声音,“叶未央出来了哇。”然后不动声色地看看我:“起来吧。”身子一歪,咕咚一下栽倒在地。赶紧活动活动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脚掌,好一阵,才渐渐传来痛痛麻麻的感觉。
“跟我来。”一瘸一拐地跟着班长,走到空无一人的楼顶,坐下。“怎么,是不是很委屈?”班长的话,击中了内心最软弱的地方,滚烫的眼泪,奔涌而出。
“部队就是这样,想的通要想,想不通,那就慢慢想!”班长平静地看着我,“不过你小子有种,做了我新兵时,不敢做的事!”
班长的话一下令我破涕为笑:“真的?”
“以后遇到这种事,直接告诉我,别这么冲动了,知道不!”使劲点点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想让别人敬畏你,就得先把军事练上去,在部队,这才是不受人欺负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