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见过几面后,也许是被他的条件所打动,也许是受残酷的生活所迫,总之,母亲同意了这门婚事。
反过来,再说说我父亲。爷爷穷其一生之能,最终,也不过造起三间瓦房。而年长父亲16岁的大伯夫妇,和我的六个堂兄堂姐们,此时早已将那3间房子塞得满满当当。以父亲的条件,娶个附近的农民吧,实在心有不甘。可条件好点的居民,连间新房都没有的人家,谁能看得上呢?所以在终身大事面前,70年代的叶志有,遇到了和今天的剩男们,一样的难题:房子!
媒婆给父亲带回了母亲同意的消息,还话里话外地,把外婆希望父亲搬去同住的意思,也透了出来。好家伙,老婆房子一起着落了!不仅父亲,就连我爷爷奶奶、大伯伯母,也都很欣慰地,笑了。选好日子,简简单单地办完喜事,父亲便乐颠乐颠地搬进了母亲家。
新成员的加入,给这个一度死气沉沉的家,带来了勃勃生机。公允地说,当初的父亲,几乎称得上模范丈夫,他勤劳善良,孝敬岳母,爱护妻儿……结婚之初,母亲几乎连家务,都极少有机会沾手。
可惜——这,不是生活的全部。父亲虽然是个好人,但同时也是个粗人,他会在吃饭的时候大声咀嚼,会在愤怒的时候出口成脏,也会在无聊的时候,和邻居,或者同事打打带点彩头的小牌。而这些,恰恰又是母亲所难以容忍的。由于良好的出身,导致母亲身上,总会不自觉地带有点知识分子的清高,粗鄙低俗的陋习,更是与她水火难容。
在对父亲的改造数度无果后,两人的关系开始日益冷淡。随着一双子女的出生,母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我和姐姐身上。
记忆中的童年,伴随我们姐弟成长的,是母亲设定的,名目繁多的家规:吃饭时不准迟到,不准发出声音;走路不准勾胸弯背,不准嬉笑打闹;说话不准带脏字,不准任意参与大人间的交谈等等等等……
若有违反,轻者不许吃饭,重者挨打罚跪。在母亲的高压政策下,年幼的我,早早便戴上温驯有礼的面具,而内心的叛逆,却如野草一般,在疯长。
因为母亲禁止了一切带有赌博性质的娱乐活动,父亲就开始以加班为名,频频晚归。直到几次被债主追讨上门后,母亲才明白丈夫在外面,原来早已赌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与父亲逾行逾远的她,终于在我6岁那年,正式提出了离婚。也许,是出于对家庭破裂的本能恐惧,我跪在母亲面前,苦苦哀求。她,终是不忍,遂收回决定。
家,是保住了,可战争的硝烟,并未散去。无论父亲如何低头认错,如何赌咒发誓地要痛改前非,均未取得母亲的原谅。于是,漫长的冷战,夹杂着零星的热战和分居,开始贯穿在我后10年的家庭生活中。
大人间,纷争不断,我和姐姐的生活,也依然照旧。父亲依然会在应酬之余,给我们带回舍不得吃的糕点,依然会用整晚的时间,为我编织竹做的小兔或者篮子,依然会偷偷塞个5毛一块的零用钱给我们……
母亲也依然会因为脱口的脏话,让我们跪上一下午,依然会因为不肯写毛笔字,而将我痛打一顿,依然会因为没考到第一,而将我厉声责骂……感情的天平,无可逆转地在倾向父亲。
冰冷的婚姻,磨尽了父母的最后一丝耐心。1992年夏天,这对争争吵吵10多年的旷男怨女,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彼此的大名。解脱了,大家都解脱了。
善良的父亲,放弃了属于他的财产,选择净身出户。在分割儿女的抚养权时,母亲希望我和姐姐继续跟随她生活。理由是,她的条件比父亲好,但面对法官的征询,我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父亲,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母亲,心碎的声音……
离婚后的父亲,与我借住在朋友家的小阁楼上。失意的他,不是借酒浇愁,便是彻夜滥赌,根本无心过问儿子的学习。而失去母亲监管的我,也不知是想否定什么,或者报复什么,开始逃课,打架,赌博……背离着母亲为我的设定的道路,肆意狂奔。
看着我的巨大变化,老夏心急如焚,一次次地请来母亲,同做思想工作。母亲亦几次令我搬回,可迎接她的,却永远是那个决绝的,“不!”字。
在婚姻上刚刚遭受失败的父亲,迎来了他人生中的再一次打击。时任生产科长的他,由于离婚和赌博带来的恶劣影响,被厂里撤消科长职务,下放车间。幸好,同事近20年的书记,还是给这位工厂元老,保留了最后一点颜面。在征得父亲的同意后,破例为他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巧合的是,远在北方开厂的堂姐夫,因为扩张的需要,此时正缺一个管理经验丰富的亲友,来帮忙打理。于是,时隔20多年后,40多岁的叶志有,再次踏上了离乡的旅程。
甩掉父亲,这最后一根牵制的绊绳,我心中的潘多拉魔盒,被彻底打开了。那时的我,每天一放学,便游离在各个赌场、舞厅和游戏室之间,好象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种一样,飘荡在这个世界的阴暗里。
期间,曾经因为失望,而断绝来往很久的大伯,也曾放下对父亲的成见,来接过我,要求搬去他处,但,均被拒绝。令人意外的是,在那种情况下,我的学习成绩,居然奇迹般地一直保持在上游。也许,那就叫天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