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我又发现,我已经不在瀛洲了。
这是幽深一片密林,遮天蔽日,了无生机。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在我接连施了三个灵咒都失效后,我听到了一阵箫声。
如冰雪初融,如黄鸟晛睆,如玉碎,如裂帛。
我朝那箫声跑去。
那是一个茅草搭的一个小亭子,临水而建。亭中是一个白衣男子,仙风道骨,骨骼清奇,凭栏而坐,双手握着一支玉箫,手指按动,玉唇吹出暖暖乐声。
而我为什么,会觉得胸口有东西在跳动?
他已经看见我了,停下来转头问我:“松涛老人的门客?”
我摇摇头。
他点头一笑,似是致歉,似是自嘲,而后又自去吹他的玉箫。
我打断他:“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和我穿一样衣服,长得很好看?”
他想了一想,笑着摇了摇头。正欲再继续吹曲时,又顿了一顿,转头对我说:“若是你俩是在这儿走散的,你不妨仍在此处等候,或许她待会儿会找回来。”
我便走到亭中他的身旁,凭栏而立,低头看平整如镜的水面。
并非看水,而是看人。
而他仍在吹着曲子,吹的似乎是汉时乐府的曲子,一首又一首,一篇接一篇。我在心中默默附和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附和着,猜着,想着。
此时我们不该在此处,而应该在一棵桃花树下,带露桃花留春雨,不忍沾湿情人袖。他站在桃树下,静静地吹一首《凤求凰》,偶有桃花飘落,如一朵清梦一般,落在他的肩上,他也不去拂下,静默如一枝修竹。而我该背对着他,弹起我的箜篌,小心地为他附和,像一只云雀不敢飞去苍穹惊扰白云的梦。
箫声戛然而止。
我抬头,看见一位与老槐一样童颜鹤发的老人正向亭边走来,而他已迎了上去,向那老人躬身深深一拜。老人伸手将他扶起,两人便就在亭外轻轻说着话。
说着说着,他二人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忙转过身,随手扯了一节茅草,故作悠闲地扯成一截一截往水中抛,还一边慌乱地小声吹着口哨,以表示我并没有想偷听。
装了一会儿,我偷偷拿余光瞟着他们,只见他们已互相拜别,他恭敬地站在原处,目送老人大踏步走入了林中,又转身走回亭中。
他走到我的面前,面目含笑,说:“走吧。”
我奇道:“去哪儿呀?”
他笑着说:“去找你朋友。”
“啊?”
云雾纷纷缭绕于我与他的脚下,说话间,已在半空之中。我不敢看他清风皓月般的笑脸,低头向下看去,看到白云之下,方才的小亭已成为小小一个黑点;而那森林竟是一只大龟的背壳。
他忽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全身都紧张起来,使得我的声音都有点变颤了:“若歌。”
他又问:“是什么妖?”
我说:“树妖,珙桐树妖。”
他笑着说:“树妖也会脸红吗?”
面红耳赤,面红耳赤。
我忙伸手捂住脸,想转身不让她看见我的窘样,他却忙扶住我的肩:“哎,别乱动,小心别掉下去了。”
我的脸更红了,忙转移话题:“那你是什么妖?”
“我?”他狡黠地笑了起来,但那种狡黠却和阿桐的狡黠不一样,他的狡黠,是温柔的,仿佛是成竹在胸,让人感到好奇,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心中,究竟有怎样一片广阔的天地。
他说:“我可不是妖。”
“不是妖?”我感到十分惊讶:“难不成你是白无常?”
“啊?”他极力忍住笑:“为什么会觉得我是白无常呢?”
我说:“你难道不是吗?除了妖精,不就只有冥界的人常在人间走动吗?”
他点头道:“嗯,那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云游仙。”
确实没有。
他说:“云游仙通常不在仙界,而在六界四处云游,如非必要,就不回仙境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云游仙?”
他并不马上答话,笑着叹了口气,道:“可惜这个云游仙人,在人间把酒喝完了,想回仙界问酿酒的仙女讨点玉液琼浆,却发现自己的剑坏了,回不了咯。”
我担忧道:“那你怎么办呀?”
“找五色石补剑……哎?那是你的朋友吗?”
我顺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下头是一片青草坡,坡上一个碧色倩影正在踽踽而行。我认出那是阿桐,忙应道:“是,就是她……”
话音未落,他已轻轻将我推下,让我躺在绵软一朵白云之上,如一枚柳絮一般缓缓向下飘坠。
而他站在云端,又在笑着,那笑分明是辞别。
我忙大喊:“喂,你是谁?”
其实我是想问他的名字啊。
他先是疑惑,呆了一呆,转而知道了我的意思,笑道:“我是宁子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