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见来人了,急忙后退,躲到了江羽的身后。江羽顺势往前走了上去。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朴素,一张国字脸上笑容可掬。
“想必兄台也是前来应试的寒生吧。在下涂飞,同为本届应生。”
“涂飞?土匪?”江羽闻言不禁在心里暗暗吐槽。
“在下江羽,这是我的丫鬟。”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一脸笑容,他也不好表现得太生疏。
“哦,丫鬟?”涂飞没想到江羽打扮寒碜,却还有精力养丫鬟。
丫头没做任何表示,只是揪着江羽的衣服,显得怯生生的。
“不知涂兄找我,所谓何事?”江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哦,是这样的。里边还有几位同届的寒生,以后若我们皆得中举人,那便是同一位老师底下的门生。早些结识一下,以后有什么困难便可互帮互助。”
“如此……也好。”
一届举人有多少人?大约三万,而像沛县这样的城却有千余座,分到每个县的名额也就三十人。若想皆中得举人,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江羽却不敢说出来,反而满口答应下来。
“来来来,这边请。”涂飞一脸笑容地把江羽往里边引。
一进客栈里堂,就发现楼下坐满了人,都是应试的秀才,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高谈阔论。但中间有一条非常明显的间隔,左边坐的皆是穿着华服卓衣的士子,刚刚进门的马云空马公子也赫然在列。而右边坐的则是寒门士子,个个衣着朴素。泾渭分明,中间仿佛隔着一道不可见的天堑。
江羽见状不禁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情况?阶级斗争吗?”
涂飞察觉出了江羽神情的异样,低声说道:“江兄想必是第一次参加科举。世族士子与寒门士子由于种种原因,矛盾极大,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不过,这样的敌视与对峙早已是司空见惯了的。我们还是先入座,站在此处未免显得太过扎眼。”
江羽点头应允。
在涂飞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一张有两个人坐着的桌子前。
坐着的两人,一人样貌普通只是肤色有些苍白病恹恹的样子,而另一人则是一个魁梧大汉,皆身穿布衣。两人见涂飞走来,连忙站了起来。
在互通了姓名之后,江羽知道了那个病恹恹的士子叫做陈唤之,而那个魁梧大汉叫做李安邦。两人在得知了丫头是江羽的丫鬟后,也纷纷侧目而视。
众人落座,客栈中的凳子是长凳,江羽招呼了一声丫头紧靠着他坐了下来。
陈唤之不禁皱了皱眉头,他虽然出身寒门,但仍旧是个秀才。出门在外,那些普通百姓也要叫他一声秀才老爷。而一个丫鬟与他们同座,这不仅是对他们身份的侮辱,也是违礼。这个江羽同为秀才,知礼却仍旧违礼,他心中不禁产生了淡淡的鄙夷。不过他虽然心中不高兴,却没有指出来。
江羽见到陈唤之露出的表情,顿时知道了对方心中的想法。不过他也不以为意,他毕竟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二十一世纪的人,男女平等的想法在他脑中根深蒂固。他虽然学礼知礼,但却并非泥古不化。更何况,丫头是他捡来的,他看着长大的,其中感情不足为外人道。
“涂兄,我刚才听你说世族士子与寒门士子矛盾极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详细说说。”
五人坐定,江羽之前一直在想涂飞之前说的那句话,刚一坐定便立刻问了出来。
“是这样的……”这件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辛,而几人之间又并非那么熟络,聊些轶事正好融洽气氛,于是涂飞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随着儒宗兴盛,洪武王朝大肆推行科举制,使得寒门士子也有了出人头地的出路。以前是由特定官员,按出身、品德考察民间人才,然后录用。但由于世族势力强大,常影响官员考核人才,直接导致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现象。
如今以科举人,从制度上杜绝了世族势力的干涉。于是大批的寒门士子纷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或进入书院踏上修行之路,或进入官场纵横捭阖。
就因如此,寒门与世族产生了巨大的利益冲突。总的名额就这么多,现如今还要被寒门士子占去一部分,那意味着世族中入仕途的人就少了,这样世族势必会慢慢衰弱下去。
于是两者之间就产生了尖锐的矛盾,世族势力一有机会就打压寒门士子。但随着第一批寒门士子的发迹,寒门士子越来越多,与世族势力俨然形成了两大官僚派系,互相倾轧,互相敌视。这样的斗争甚至发展到了未入仕之前,于是形成了刚才江羽见到的这副景象。
“还真是阶级斗争。”江羽心想,顺便喝了口茶。
突然丫头抵了抵江羽的腰,示意自己也渴了。他随手把手中喝了一半的茶递给了她,陈唤之眉头更皱。
“这么说,我们就因为这种奇怪的原因,就要跟那群家伙互相敌视,甚至恨不得与他们来一场死斗?”江羽翻了个白眼,他认为这样的阶级斗争简直愚不可及。
“你莫不是怕了那些世族?”陈唤之话里带刺。
“奇怪的原因?”这次连涂飞也皱起了眉,他继续说道:“江兄,这并非是奇怪的原因。你没有见过寒门士子被世族打压的情形,在以前一个寒门子弟做到一个八品官便已经是极致了。世族势力把持朝政,根本不给寒门一点出路。世族子弟,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官途,寒门子弟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唾手可得!这不公平你知道吗?不公平!”
涂飞的双拳死死地攥着,双眉紧皱,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一旁的陈唤之,甚至连那魁梧大汉李安邦也都露出愤懑之色。
“原来如此。”江羽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赶紧扯开话题:“咦,我观李兄如此魁梧,似乎并非应试秀才。”
李安邦闻言憨直地一笑,说道:“江兄弟看得没错,我并非应试秀才,而是武秀才。”
科举也分文举和武举,武举者以武入道。只不过当今儒宗盛行,武举远没有文举来得那么受重视。
“武秀才?”江羽闻言一愣:“武举人不是要四月初才考吗?怎么也来了此处?”
李安邦看了陈唤之,在后者点头之后,这才说道:“不瞒你说,这龙门客栈在科举期间,只要有秀才证明便可以入住,在这期间便可以有免费的食宿。我随我表哥来此同住,一是为了让他有个伴,另一就是为了这免费的食宿。”江羽这才知道李安邦与陈唤之居然还是表兄弟。
李安邦就这样说着,脸上并不半点羞耻。涂飞和陈唤之两人也神色如常,显然这样的做法也并非先例了。
寒门士子寒窗苦读十载,难免有食不果腹者,龙门客栈有这样的漏洞,说不定也是为寒门士子大开方便之门。
“寒门士子居然已经落魄到了此种地步了吗?”江羽默然,他生在小山村中,那里民风淳朴,自然没有那么多蝇营狗苟。但他身出寒门,如今在外听到那么多的不平事,心中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
这样想着,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江羽抬头一看,发现是从世族士子那边传过来的,还是马云空坐的那一桌。
马云空身边围坐着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对着江羽这一桌指指点点。李安邦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差无比。
“什么情况?”江羽不明就里。
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世族几人的谈话声顿时传入众人耳中。
“你看见那个大个子了吗?”
“恩,怎么?”
“此人唤做李安邦,他娘为了供他考取武举,竟然出卖肉体,去当一个**。”
“竟有这种事,真是不知廉耻!”
“等等,洪兄,你说他要考取武举。可今时乃是文举,他怎么到龙门客栈里来了?”
“王兄,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这龙门客栈在科举期间,只要有秀才证明便可以入住,无论文秀才还是武秀才。这小人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来蹭吃蹭喝的。”
“我辈读书人,风骨最重要,不为五斗米折腰。此人的做法真当是丢我辈读书人的脸啊,实在可笑。”
“柳兄高见,哈哈哈哈。”
全程马云空只是在吃着茶,听着三人说话,并没有搭话的意思。
但这些话悉数传入了李安邦的耳中,血立刻涌上了他的脸,变得通红通红。这个憨直的汉子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眼里带着凶光。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杯茶盏顿时飞起老高,然后噼里啪啦摔碎在地上,整个客栈楼下都静了下来,柜台的掌柜探出头望了过来。
“洪远舟!你胡说些什么?”他不是读文的料,他娘一个妇道人家,为了让他习武,甘愿出卖身子。在他的眼里,他娘是世界上最清白的女人!如今竟然被人如此侮辱!
“哦?”那洪远舟立刻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安邦说道:“难道我有说错吗?难道你娘不是**?”
“你!”李安邦胸口不停地起伏,他娘确实做过**,是个不争的事实。他本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辈,如今被一激顿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啊!!!”最后李安邦狂吼一声,大喝道:“贼子,你该死!”
他一把抄起面前的桌子,真不愧是武秀才,实心的木桌被他轻松举起。
“安邦,不可!”出言阻止的是陈唤之,如果打伤了世族公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安邦顿时迟疑了,举着桌子站在那里。
“哼,我站在这里,你敢动我吗?”洪远舟趾高气昂地说道:“你还不如求我,大爷恐怕就会花些银两,去照顾一下你娘的生意。”
“去死!”这句恶毒的话语彻底燃烧掉了李安邦最后的理智,手中的桌子凶狠地砸向对方。
木桌呼啸,响起破空之声。李安邦这一掷,用尽全力!看这声势,若是砸中了洪远舟,那绝对是脑浆迸裂的后果。
但看那洪远舟却丝毫不慌张,口中喊道:“你居然还真敢动手,我要去报官,让县令捉拿你!何叔!”
洪远舟一声叫喊,那呼啸的木桌突然停了下来。并不是被阻住,然后摔在地上,而是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停在了半空中,悬停不动了!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速度,违反常理!
“是,是举人!”
场中突然有人辨认出来,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