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夏去秋来。西蒙无休无止地玩着桌球,在狱中踱步。夜里,他会梦见贾斯敏的面孔,脸颊上有擦伤,喉咙被割断,那发黑的嘴唇默默地张着,似乎要告诉他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永远无法听到。
萨拉终日忙忙碌碌,白天替那些商店扒手和小毛贼辩护,晚上就反复琢磨西蒙案子中的细节直到深夜,有空会和鲍勃聊聊,每周和露西讨论数次。
艾米丽通过了中考,开始在高中上普通教育证书高级水平考试课程。她和拉里一直暗中查访布罗迪的情况,不时告诉萨拉有关他的零碎信息。
特里·贝特森还在忙着克莱顿案和惠特克案,尽管投入精力不少,但进展缓慢。法医鉴定确认,在西蒙棚屋里找到的那条有裂口的黑裤子,上面的纤维与玛利亚·克莱顿的约克夏犬嘴里的纤维相吻合;但却无法证明到底是谁穿过这条裤子。特里还在追寻那个叫肖恩的爱尔兰人,但令人沮丧的是,同样没有任何进展。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见过肖恩了,或许他早就离开约克了。
西蒙的案子已经选定了法官,开庭时间也确定了。露西收到了检方证据副本,与萨拉商定了大律师的人选。她们物色到的最佳人选,是刑事案件方面的顶尖高手,他就是御用大律师理查德·海沃斯托克爵士。
离开庭还有两个星期,露西和他及其初级大律师在赫尔监狱会面。萨拉本来想参加,但她正在纽卡斯尔为一个偷车贼辩护,无法脱身。露西对她说没关系,萨拉不在场可能更好。理查德爵士是个完美主义者,以其分析能力著称,据说,他深恶痛绝的人就是那些将手头案子与个人情感搅和在一起的律师。他是个理想人选,但他的地位又让安排会面变得十分困难。所幸正在处理的一宗涉案金额高达数百万英镑的毒品走私案今天延期审理,理查德才能抽空过来。
两位大律师都穿着高档订制的马海毛西服,那副自如的样子让人相信他们是穿惯这种高档服装的人。露西穿着半正式服装——干净的衬衫、黑外套、可以遮掩她发福身材的黑色长裙,外加一双舒适的“马汀大夫”样式的靴子。他们趾高气扬地和她握手。
看着走进来的西蒙,露西心里想:他瘦了。蓝色囚服穿在西蒙身上显得松松垮垮,西蒙也有气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凝视着窗外的蓝天。
“纽比先生。”理查德爵士开口了。“接下来将由我为你提供辩护。我需要听听你自己的说法。”
“难道露西没告诉过你吗?”
“当然告诉了。所有情况都在这个文件夹里。但我需要你亲口告诉我。”
“为什么?看看我是否在撒谎?”
“当然不是。请理解这一点,我不是警察,西蒙。我站在你这边。但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解你的亲身感受。这样我辩护起来会容易些。”
“都说了一百遍了。”西蒙叹着气,接着就讲起他的故事。他并不专心,时不时望着窗外,不去看那两个穿戴考究、边听边记笔记的男人。西蒙这是怎么啦,露西搞不明白。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有几次甚至遗漏了重要的细节,露西只好不时提醒他。
理查德爵士问着问题,充实西蒙一带而过或者忘掉的内容。但西蒙仍然不理会他,似乎他并不重要,与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相比,理查德可以忽略不计。今天天气特别好,一缕阳光甚至照到了西蒙就坐的椅子腿上。这吸引了西蒙,他用脚拨弄着那片被照亮的地方。
理查德爵士问完了,若有所思地用铅笔敲击着自己的笔记本,抬起头。“我不得不说,帕森斯夫人,公诉方证据充分。在此情况下,如果我不事先警告我们这位年轻委托人的话,那是我的失职,初看之下,当庭宣告无罪的希望并不大。假如承认误杀,以性嫉妒为由减轻责任,胜算更大。如果那样的话,你必须改变你的说法,年轻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对不起。”西蒙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光线那里移开。“你什么意思,误杀?”
“我的意思是,鉴于你和贾斯敏·赫斯特的关系,让陪审团了解是她和这个……”理查德查看着笔记。“……这个布罗迪在一起激怒了你,会容易些。特别是贾斯敏还不时来找你,而且她一次次离开时又取笑你。我可以充分利用这些,博取陪审团的同情。然后,你还可以说,比如,你们吵过架——你要求贾斯敏回到你身边,但她拒绝了,由于她的拒绝,你情绪失控,在激愤之下杀了贾斯敏,而你主观上并不想这样做,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这样……”
理查德摊开双手,好像结论显而易见。“……承认过失杀人,刑期比谋杀短很多。事实上,庭审能在一天内结束,甚至不需要陪审团。你得明白,你现在所说的这个故事版本是行不通的。”
“什么?”西蒙摇着头,深感困惑。
“就你现在所说的一切而言,我必须警告你,我们的胜算很小。一旦你的谋杀罪名成立,将被判终身监禁。相反,你可以经过再三考虑之后,改变以前的说法,只说自己当时妒火中烧,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失手杀了贾斯敏,你原本并没想杀她,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我们可以做减责辩护。你明白吗?”
“但我没杀她。”
“我都听到了,西蒙,我完全理解,请相信我。但请你按我说的做——我要你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仔细想想,因为这很重要。有种情况叫抑制记忆。最近几件案子的心理学鉴定都表明,一个人犯了可怕的罪——比如谋杀罪,谋杀贾斯敏这样的罪——事后会什么都不记得。就像发生了车祸,巨大的冲击力抹去了记忆。你明白我说的吗?”
西蒙缓缓地点头,脸色阴沉,充满敌意,也显得一片茫然。
“他们能言之凿凿地说明一切——就像你现在这样——说自己没有做,而事实上,他们的确做了,只是记不起来了。情况往往是这样,他们作案后神思恍惚,四处游荡,就像你去了斯卡伯勒一样。之后,一旦确认他们经受了巨大心理创伤,申请减刑就很容易。他们的律师会解释说,他们之前所说的话并非谎言,而是他们自以为的真相,因为他们的部分记忆消失了。不如这样吧,我认识几位出色的精神科医生,我希望……”
“你给我滚。”
“你说什么?”
“滚蛋,你这傻逼。”西蒙隔着桌子探身向前,逼近理查德爵士。“立刻从这儿滚出去,不然我把你鼻子揪下来塞进你嘴里。你听清了吗?滚!”
“等等,请保持冷静……”理查德爵士往椅背靠,在西蒙面前晃动着他的钢笔。“好吧,我知道你不同意……”
西蒙猛然挥手,啪地一声把他手里的钢笔打飞了,然后揪住理查德爵士的鼻子,这位御用大律师倒向一边,摔在地板上。西蒙对准他的耳朵吐了一口痰。
露西立刻上前抱住西蒙,伸出双臂环抱住西蒙瘦削颤抖的身躯,他立刻陷入柔软宽大、温暖如母亲的怀抱,无法动弹。初级大律师按下报警按钮,召来两名狱警。西蒙被铐上带走了。
在去停车场的途中,理查德爵士拍打着自己那套高档马海毛西装,一言不发,按了一下电子钥匙,那辆捷豹车的车灯闪烁起来,像条忠实的狗。他一脸自嘲地冲露西微笑了一下。
“看来我是对牛弹琴了。你能否向他重申一遍,帕森斯夫人?在他心平气和的时候。这一点很重要,很可能是唯一实际的辩护依据。如果他愿意接受的话,我就以此辩护。”
他拉开车门,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
“噢,别担心。我还没沦落到告自己委托人袭击的地步。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公关事件,对吧?”
“他真那样做了?”
“他揪住那个人的鼻子,把他拽到地板上,然后向他耳朵里吐痰。接着……”
露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感情色彩,但感情倾向还是不时渗透出来。表面上,当然要表现出对此感到惊骇,但她无法掩饰内心无法明说的喜悦。露西一直反感御用大律师理查德爵士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傲慢态度,当然她以前也从未亲眼看见一个御用大律师被如此利落地羞辱一番。
“上帝啊,西蒙,你怎么干出这种事?”萨拉双手掩面,透过指缝看着露西。“西蒙真那么做啦?揪他的鼻子,还往耳朵里吐痰?”
露西点点头。“一痰命中,不偏不倚。理查德还用绣着名字缩写的手绢一顿擦拭。”
“噢,我的天呐。”萨拉浑身抖动。一开始,露西无法判断这是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大笑。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笑,但总归是笑。看到萨拉笑得一发不可收拾,露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可是憋了一上午啊。她俩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露西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边把纸巾递给萨拉。
“现在怎么办?”萨拉猛然冷静下来,问道。“你觉得他还会接这个案子吗?”
“他仍然称西蒙是他的委托人,就在他上捷豹车的时候。”
“不幸中的大幸。但他不会卖力辩护,对吧,露西?”
露西皱着眉。“他不会掺杂个人感情的。理查德·海沃斯托克爵士做事很专业,萨拉。”
“是的,他是这样,可不是吗?”萨拉看着她朋友的眼睛,愁眉苦脸地说。“一位不折不扣的御用大律师,他可不是个痰盂。”
“听着,我跟理查德·海沃斯托克爵士谈过,他不会告你,”萨拉说。“他理解你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不会耿耿于怀,也会尽全力为你辩护的。”
“怎么可能?”西蒙生气地问。“他让我认罪,他认为我做了案。”
“他不是那样说的,西蒙。他说的是公诉方打赢的可能性很大。”
“那他早早就认输了。不是吗?”
西蒙、露西和萨拉又来到了赫尔监狱的会见室。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庭审就要开始了。理查德爵士再也没来见西蒙,但露西与他通过几个很长的电话。这个人思路流畅,温文尔雅,很让人宽心。
“给你最好的建议是他的职责。他说如果能在争取同情心上大做文章,你最多被判8年,然后服刑4年就能出狱。这比终身监禁好多了。”